你每次要对谁说什么的时候,总要直直地盯着那个人。先移开目光的是洋次。
“因为感染这种病的人不多,不了解准确的情况。但从发病后三个月到几年的时间里,驱动头脑乃至身体的力量会全部丧失。从脑袋里发不出信号来的话,喘气、吃饭就都不会了。”
邦彦像是陷入了极度恐慌,他大叫着几乎要跳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啊?美丘不可能死吧!明明这么有精神!怎么会哪?!太一,你都知道?啊?说话啊!”
感觉心里的某处像是破碎了,我听到的声音冷静得似乎已不是自己的了。
“发病后,我和美丘两人一直吓得发抖。也诅咒过什么人,也发过脾气。我也说过想一起死,但她不许我那样,希望我守护她到最后一刻,希望我作她曾经活过的证人。我答应了。”
所有人都陷入沉默。只有你一人脸上仍挂着坚强的微笑。良久,默不作声的麻理开口了。她的身子倾向你那边,跟你一样慢慢地说:
“美丘,你希望我们怎样做?我们能为你做什么?什么都可以,说说看,只要能做得到,我们什么都可以做。”
我重新认识了麻理的聪慧与刚强,并非只是摆摆样子叫声公主的。你向麻理伸出手。麻理摘下手套,握住你的手。话语从你口中缓缓流出。
“请看着我的眼睛慢慢说话,做到这一点就大不一样。用太难的词或说话太快,有时我会听不懂,但只要盯紧我的眼睛,我就知道不是在生我的气。我做不了的事多了很多,可我还是我,这跟以前根本没有两样。很高兴大家愿意帮我,不过在我求助前请大家什么也不要做,跟以前一样就好,只求大家能耐心看着变得慢吞吞的我。我已经一次只能做一件事了,大家哼着歌就能轻而易举地办得到的事,我却得认认真真地全力以赴才行。”
麻理的心其实根本不像冰那么冷,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你的眼睛,泪水扑簌而下。
你转向我这边说道:
“听了今天的课,我有些想法。我可能没有毕业后的未来了,不过感觉明天总还是有的。写字、记东西、回想什么事越来越难了,可我还活在这儿。本来就不必需的东西,今后会不断被剥夺干净,最后应该只剩下一个赤条条的我了,那时候的我会是个怎样的人啊?”
你直直地盯着我。为什么人的眼睛并不大,而目光却如此深邃呢?
我只能点头回应你。你写在笔记本上的字又鲜活地浮上我的心头。未来,希望,人格。
“刚才说过了,构筑一个人的人格的,不是过去的伤痛,而是对未来的希望。我会不断地损坏下去,但同时也会生出个新的来。我想造出一个最终留存于世的我自己,想见识见识最后能见到一个怎样的自己。要请大家帮忙的,只有这一件事。为能成为我自己,请大家助我一臂之力!拜托!”
你说完再次摘下针织帽深鞠一躬,发间的白色小径清晰可见,像是在闪着夺目的光芒。麻理和直美不加掩饰地失声痛哭,洋次和邦彦则用手捂住了眼睛。我几次用指尖擦拭着泪水,竭尽全力地始终注视着你。
“这就是我最后的请求,明天开始拜托大家!”
麻理说:
“来,大家来拉起手。在座的成员要组成守护美丘的团队,可以吗?”
这场面看起来怪怪的。开放式咖啡馆昏暗的一角,六个忍不住要哭出来的大学生围坐桌边手拉手连成了一个圆圈。你在那个黄昏,第一次流下泪水。
“感觉我当主角不太对劲儿。”
邦彦笑中带哭地说:
“真是这样啊!这种时候,最漂亮的才是女主角嘛!美丘做事真是一贯胡来啊!”
你抿嘴一笑,又露出以前的表情。
“嘿嘿,早就说邦彦根本就是个爱哭鬼嘛!”
我们哄笑起来,相互指着哭肿的脸哈哈大笑。虽然有几次松开了手,但在最后离开咖啡馆前,六个人始终手拉着手,这是自打离开幼儿园以来,很久没有的事了。
跟朋友们如此这般一条心的感觉可能是头一次。美丘,这也是你留给我的回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