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三十

  闪光的时刻总在不经意间一晃而过。

  尽管只是普普通通地居家过日子,但回首往事时,竟也有无数炫目的日日夜夜令人不敢直视。每个人肯定都曾拥有这宝石般的时光吧。只消站在记忆的门口,嘴角自然就会浮出笑意,将视线柔柔地吸引过去的并非现今世界而是昔日光芒。可在踏入明亮的记忆之屋的瞬间,任何人都会拼命地试图夺门而返吧。

  不愿拿光辉的过去跟灰暗的现在相提并论。不管有过怎样年轻、丰富、时尚的生活,在心底都绝不会满足。即将入睡前念想的并非明天如何,而是已然逝去的时时刻刻。谁都不愿接受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人或事无可挽回的失去,一旦意识到,等在后面的便只有无尽的不眠之夜了。

  美丘,因为你,我已经送走几十个这样的夜晚。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天已放亮,虚无的清晨,街市上的嘈杂不知为什么听起来就像一声声巨响。我被丢在了没有你的世界。看,又开始了新的一天,又是徒劳的一天。

  我独自在没有你的房间里吃早餐,乘坐没有你的地铁,进没有你的大学。我认真做着永远不会再看的笔记,休息时间吞下没滋没味的学生饭食后攀上屋顶去看天空。因为你,我已对东京天空的模样了如指掌。落雨前湿湿冷冷的风,恰似你最后送我的吻。

  我和你开始同居生活的八月,充满夏的光照与夜的柔情。那些日子里有种近乎惊人的力量,能将平静的心情转变为咆哮的风暴。内心肆虐的狂风横扫悲伤与愤怒。为什么你不在这里?为什么你独自逝去?为什么我会被这自己也无能为力之事伤得如此深重?

  所以我要讲述出来,我要夺回记忆的力量,为将过去还原到本应存在的地方,继续讲述下去。

  这是你我共度的最后一个夏天的故事。

  黎明前山中的那个嘱托,你还记得吗?

  你像个同案犯似的露出笑脸对我说:

  请做我的证人。

  为证明自己曾经活过这一事实,你拒绝无凭无证,而是希望将生命之火燃进我的眼中我的心底。没来得及思考这是一项多么艰巨的任务,我便点头应允。因为不愿让你伤心,也因为那个时间与背景实在过于完美。

  我能圆满完成你的嘱托吗?

  对此,我至今仍抱有疑问。

  家庭会议后,我们的生活突然忙碌起来。

  首先必须使同居生活的物质基础完备起来。你住在东京西部,我住在下町,我们都没有离家独自生活过,因此应该马上解决两人的居住问题。

  虽说费用可以从双方父母那里借来,但也打算从当月起就一点点返还。生活费得想办法靠两人的收入来解决。我们开始查阅此前漠不关心的房屋租赁信息及招聘广告,马不停蹄地奔波于不动产中介与打工面试之间。

  大学位于青山,所以我们决定,即便房租稍稍贵点,也要在学校附近找住处。从今往后,每天就要在自己的住处、学校与打工地点这三者间奔波了。减少路上用时,相应地可增加打工时间以提高收入。没对你说这些,我还担心着你的病体,始终担心沉重的精神负担是不是会加速病症发作。

  我们确定下来的是,那位头发染成茶色、没怎么有干劲儿的不动产中介经理介绍的第四处房屋。过了表参道十字路口后,一栋建筑年龄超过三十岁的旧式公寓,位于根津美术馆对面、时装店街尽头右侧。本来涂成白色的外墙呈现出亮灰色,入口处破罐子破摔似的贴着鲜艳的蓝色瓷砖。你在没装自动锁的电梯厅耸耸肩。

  唉,不会在这种地方吧!

  我也叹口气,作了个表示同意的反应。看过三处后,我们已切实弄清楚,以我们的预算水平根本不可能租到像电视剧场景那般整洁漂亮的公寓。

  我们被领进三楼的一个把角房。打开重重的金属门,木质地板光闪夺目。不动产中介挺起胸。

  “房主新铺的地板。因为是东南角,光照特别好!单间还能双面采光的房子少之又少。”

  室内没有宽敞到需要各处转着看的程度。大约八个榻榻米大小的纵长房间里带着个小阁楼,屋子虽然狭小,但似乎能将睡觉的地方跟生活空间分隔开来。不是组装式洗澡间,贴着瓷砖的浴室的好感度也颇高(原来的热水器出毛病了,淋浴过程中必须反复调节水温)。

  中介一声不吭地拎着文件夹,远远地观察我们的反应。落满灰尘的阳台把脚底弄得乌黑,我们商量着。

  “怎样?这儿可比预算贵出一万八千块呢!”

  你倚着晒在太阳下的栏杆,望向美术馆那边的一丛绿色。

  “不过,距学校和表参道车站都不到四百米,地板锃亮、老房子屋顶高,墙似乎也厚实。”

  你抿嘴一笑,翻着眼珠看我。

  “稍微出点声大概也不要紧。”

  茶色头发的不动产中介经理向阳台这边探过头来。

  “怎样啊?看看下一间?”

  我们的回答像以前的偶像二重唱一样整齐:

  “就定这里吧!”

  行李搬进来是在签约的第二天,两人的东西加起来也没多少。为省下搬家费,求邦彦和洋次两人帮忙。邦彦从朋友那里借来厢式轿车,半天往新房跑了两个来回。

  壁橱里你的衣物占八成,其余是我的。房间太小,桌子、沙发就免了,屋子中央放了张稍大点的玻璃桌。除此之外,什么家具都没有,屋子里空荡荡的。新置办的居家用品也就是在超低价店搞到的原白色窗帘及床垫。

  一眨眼工夫行李就搬入房间,邦彦大失所望:

  “这算什么搬家呀!早知道这么简单,下午的约会就不取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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