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子一开始不太明白牧村的意思。而他们的交谈也到此为止,接下来就开始了那天的补习。直到牧村回去之后,景子才有机会一个人在房间里反复思索他那番话。思索自己当时并不明白的、牧村的深意。
“有时候我会觉得你不就是桐野景子嘛,别为那种小事烦恼好不好”——牧村是景子的挚友,他跟学校的朋友们截然不同,是景子最喜欢的人,景子也相信他是最能理解自己的人。那些无法对任何人诉说的痛苦,她只能对他倾诉。
“你不就是桐野景子嘛。”——内心深处有一种灼烧的钝痛。
她不禁想,如果对他哭诉那天牧村说出了这句话,那么她很可能会因为自己居然依赖他而感到羞耻。她可能会觉得自己太孩子气,最终选择把事情都憋在心里独自忍受。可那天他却对自己极尽温柔……景子以为他理解自己,才那样安慰自己。可是,牧村当时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看待自己的呢?想到这里,景子不禁感到羞耻万分。
尽管景子没有像那天一样哭泣,却感觉这是比那天还要严重的背叛,心里一片空白。她感觉受伤害的程度比那天还要深,却流不出眼泪,这让她自己都感到惊奇。感觉越来越麻木,她茫然地意识到,只因为那一句话,让自己与牧村之间有了难以言喻的隔阂。
仔细想来,景子发现和牧村之间的谈笑、理解与交流一直保持着某种特定的距离。就算偶尔谈论彼此,也绝非掏心掏肺,而是只挑选最漂亮的细节。如果牧村是景子的崇拜者,那他理所当然不会想听那些真心倾诉。为恋爱而感伤的景子不是他的“桐野景子”,而
那个“桐野景子”一定不会染上这种小女人的气息。那是纯粹的理想主义,是无法认清现实的人强加在她身上的臆想。
想到这里,景子突然意识到她对牧村一无所知。她知道牧村的家庭成员,知道他的地址和电话,却连他是否有恋人,平时都如何和好朋友来往都不知道。
景子本以为牧村会不一样,本以为他是自己的挚友,会毫无保留地接受自己的一切。本以为在他面前一定没问题。但那也只不过是景子对心中的“牧村”强加的臆想。莫非景子也跟他一样,对现实毫无认知,仅仅陶醉于“自己被他理解”的幻想中吗?
“你不就是桐野景子嘛”——牧村的这句话就像刺人心中的荆棘,无论如何都拔不出来。她交出信赖,换来的却是背叛;依赖他人,却让丑态毕露,这是最难以忍受的耻辱。“难以接近”、“很帅气”,如此评价自己的人究竟想看到怎样的一个人?自己心中就不能存在那样的感情吗?这已经不再是针对牧村个人的问题了。曾经极度困扰景子的烦恼却被他以“那种小事”一语带过,但那并非问题的本质——本质在于,他并没有理解景子,并拒绝倾听景子充满感情的倾诉。他只想要自己心中被理想化的景子,除此之外全部拒绝理解。景子的那些痛苦,对他来说是不忍目睹的丑态。
“‘桐野景子’……那么,‘桐野景子’究竟是什么?”她恶狠狠地呢喃。
牧村的家教课一直上到了那年年底,由于第二年要专心准备司法考试,他离幵了景子家。就在两人互相鼓励,最后道别的那天,景子剪掉了自己的披肩长发。
(七)
听了裕二的话,景子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景子心中早已茫然地意识到,总有一天会跟裕二进行这样的交谈。可能早在裕二亲切地管她叫“小景”时,这种预感就存在了,也有可能在两人决定一起考这所学校的时候,又或者在更早以前。总之,随着他们之间的距离感渐渐消失,景子的预感就已成型了。
景子并不认为这是自我陶醉,就算裕二不叫住她,她迟早也会说点什么。尽管暂时无法想象之后的情景,但景子知道,她和裕二注定要在那个时刻分道扬镳。
穿好制服上衣的裕二静静地看着景子。景子看着裕二的脸,不知该用哪种说法。他的眼神很严肃,看不出一丝不安和后悔,还是跟平常一样光明磊落的眼神。
“我拒绝。”
景子知道裕二猛吸了一口气,想必他很意外吧。只见裕二微微皱起眉,低声问:“为什么?小景讨厌我吗?我以为你喜欢我呢。”“我是喜欢你,不过我不太适合那种关系。如果我说我对谈恋爱这种事本身有些犹豫,你会笑我吗?”
“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小景应该很了解我的。”裕二深深叹息一声,“你觉得这种理由我会接受吗?”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我只能给你这个理由。像裕二你这种人可能不会明白,但那真的就是全部理由了。我一旦跟你交往,肯定会对你过分执着,我觉得自己无法面对那种丑陋的面孔。”
“执着有什么不好!我就是想让你执着啊。”裕二略带怒气地说道。景子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原本她看着一言不发的裕二,裕二
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但突如其来的喊声让景子缓缓移开了视线,她不知道该看向何处。
她没想到裕二会那样对她说话。
尽管如此,景子还是努力挤出一个苦笑,随即摇摇头。
“别勉强了。我很懦弱,像你这种气度不凡的人可能不会明白。”裕二没有说话。就算不看他,景子也知道裕二正盯着自己。夜幕降临,窗外传来赶在离校时间前急匆匆走出校门的学生们的动静。学生会准备的学园祭展示牌放在校园一角,显得有些渺小。
两人半是赌气地沉默着,时间在一片死寂中缓缓流淌。过了一会儿,裕二向景子走近一步,然后平静地问:“不会改变吗?”
“嗯。”
“我不是那种爱纠缠的人,也不想给小景添麻烦。既然说了放弃,就一定不会执着。我不会再对小景说这样的话了,彻底放弃。好吗?”“我都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景子苦笑道。
“我是说到此为止,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知道了。”
裕二的语气很干脆。他重新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