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有一天,深月半夜走到楼下。
鹰野博嗣把一直很喜爱的书签夹在书页间,合上参考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第二天是学校的模拟考试,因此明明是星期天也得上学,他越想越觉得麻烦。此时他正在犹豫是早点睡觉,还是临时抱佛脚,再背上两三个单词。
冷飕飕的冬夜,凌晨两点。
放在桌子一角的手机突然响起铃声。是深月发来了邮件。
“你醒着吗?”
他还没看完,手机又收到了一封新邮件。
“看看外面吧。”
他把自动铅笔往旁边一扔,看向户外,只见女孩儿就站在屋檐下。鹰野的房间在二楼。深月被房间里渗出的灯光照得面色苍白。她注
意到鹰野的目光,给了他一个微笑,嘴里呼出的白色气息清晰可见。
想来,每个真的很想哭的人,来到可以恣意哭泣的地方,一定都会是这样一副表情吧。明明想哭,却首先露出礼貌性的微笑,这半年里,鹰野终于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种事。全是因为深月。
鹰野拉开窗户,冰冷的空气趁机钻进屋子。他朝着楼下说:“怎么了?”
深月保持着假笑,抬头看向鹰野。
“开门好吗?我能上楼吗?”
“好啊。”
此时深月的声音听起来并无异常,甚至还挺开朗。只要深月还能用这种声音说话,就表示她暂时还哭不出来。正因为她想哭又哭不出来,才会跑到这里,应该是这个原因吧。
鹰野怕吵醒父母,轻手轻脚地下楼,打开了玄关的门。
即便从近处看,深月的脸上也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牵强的笑容和苍白的脸都让鹰野心疼不已,每次都这样。
深月很容易受伤。
她会把人们对她说的话反复咀嚼,然后憋在心里,憋不住了才会哭出来。她会把别人扔来的小石子转化为铅弹,还故意让它贯穿心脏。她总是这样,无休止地谴责自己,直到崩溃。
“对不起,这么晚了……”
“没事,反正我醒着。”
“你在做什么?”
“我在为一次性考上国立大学而奋斗啊。”
“居然说这种话……”
她被鹰野平淡的笑话逗乐了,但很快又变回严肃的表情。仿佛
无法自由地控制身体一般,用力地抱住了双臂。
两人走进鹰野的房间,深月低头坐在床上,咬紧下唇。
“要喝什么吗?”
她冷冷地回了一句:“不需要费心了。”
鹰野又问:“怎么了?”
没有回答。这种敷衍般的沉默,应该是她在为那个人进行的最后辩护吧。她不想把那个人说成坏人,可鹰野不知道那是她的本意,还是出于礼貌的犹豫。他也没有兴趣知道,总而言之,她就是被伤害了。
深月一直低着头,肩膀紧绷。过了一会儿,她才用沙哑的声音说:“你先听我说,这是我的问题,跟鹰野没关系哦。我一开始也不想因为这种事给你添麻烦……可我实在忍不住觉得恶心,身子不停发抖……对不起。”
“没关系。”
深月极度惧怕被他人讨厌。
每次都会为一点点小事道歉,鹰野曾无数次想,要是这种性格能分一半给榊,那该多好啊。
通常从这时起,深月的声音就会开始颤抖。果然,她抬起垂着的头,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鹰野,我……”
“又是角田?”
“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我该怎么做,才能让小春原谅我?为什么小春那么讨厌我?我很喜欢她啊。我那么喜欢小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说句老实话,我不明白深月为什么想跟我做朋友。你看我这个样子,性格不好,人也不聪明,我已经一点都不喜欢深月了。跟你说话实在太累了,我受不了。说句不好听的,真的有点烦。深月不是还有很多比我好的朋友吗?
还有,就算深月来跟我道歉,我还是会想,那你为什么还能跟班上的人谈笑呢?
你不是已经把我的坏话都说给鹰野他们听了吗?
深月只要在班上笑,我就会难受。
仿佛换上了晚装的教室。
放学后,所有人都离开了,就是眼前这样的——没有了人气的教室。如果是放学后,鹰野并不讨厌这种感觉的教室。只是,眼下虽说酷似,却有某种不同一一某种本质性的不同。
该如何解释心中这种现实感与异样感交织的奇怪感觉呢?他们现在身处的空间,对鹰野来说是无法否定的现实。他觉得这应该不是梦,更不可能是白日梦。但这里又和平时的教室略有不同。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鹰野缓缓抬起趴在桌子上的头,揉了揉太阳穴,唤醒尚未完全清醒的大脑。坐在前面的清水绫女转过来对他微笑。
“早上好,睡着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