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落日孤影

的夏草恣意生长、久左卫门未上报同侪发生争吵之事,的确都是些琐碎的小事。但这些小事直到最近都未能察觉,确实也是千真万确的。

  「这一个月……不,一个半月,各将领都怠忽职守、也不太进行报告。想想就是打从那天以后吧。」

  一个半月之前的「那天」——无边与秋冈四郎介在城南的草庵里遭到杀害,而杀了两人的瓦林能登则因奇祸而死的那天。

  村重不管是体型或者动作,都是个令人连想到巨岩的男人。他不多话、也很少表现激动的情绪,在这乱世当中,应该算是比较好侍奉的主君了。即使如此,每当十右卫门自己想要向主君说些什么,都还是会感到迟疑。明明身为组头,却与大将有不同意见,这需要有领死的觉悟。现在还能劝谏主君的恐怕也只有我了,于是十右卫门尽力鼓起勇气、腹中使力地开了口。

  「请恕属下冒昧,大人。虽然因为长时间驻守在城内、导致大家可能开始松懈了,不过只要大人吩咐下去,所有的将兵一定都会绷紧精神、遵循命令。我们荒木家的人,每个人都有决心要支持您直到最后一刻。还请大人不要怀疑。」

  对于这冒死进谏的话语,村重没有任何回应。大广间里回响着雨声。一滴水珠从十右卫门的下巴滴落,那水滴究竟是雨水、还是自己的冷汗,就连十右卫门自己也搞不清楚。

  村重吐出一口气,他的脸上并无愠色。

  「十右卫门,你是否觉得我有些发狂了,竟怀疑起那些毫无来由的事?」

  「怎么可能,绝无此事。」

  村重低头看向缩起身子、平伏在地的十右卫门好一会儿,才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

  「我会觉得从那天起就有某些事情不对劲,是有原因的。你看看这个。」

  村重的手掌上,有一个小小的珠子。毕竟两人之间还是有些距离,于是十右卫门定睛凝神后再次望去。

  「那个是……铁炮的子弹吗?」

  「没有错。那天的事情,我实在无法忘记。就是瓦林能登死去的那天。」

  听主君如此一言,十右卫门也回想起那一天的情况。那是个积雨云厚重、远方不断传来雷鸣声的闷热日子。

  当天,十右卫门和御前众拿着持枪包围了瓦林能登,受命要在村重的示意下逮捕他、若是能登不从就要杀了他。村重刻意在通往本曲轮的桥上分散诸将的策略成功了,轻松地在三三五五登城的将领中包围了能登。在村重讲明道理之后,久左卫门与丹后等人也哑口无言。而那名寺男现身以后,更是任谁都能了解能登犯下的罪行。被逼到死局的能登拔刀,高举之后似乎在呐喊着什么……

  之后的事情,十右卫门并不记得了。事后才知道是一道落雷取走了瓦林能登的性命,而包围能登的御前众都被震开到一旁。

  在那之后已经过去一个半月,暑气也稍有减缓,雨水甚至还变得有些冰冷。村重开口。

  「在你们御前众倒下以后,我快了一步接近能登。」

  「是。此乃我等失误。」

  「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那只是因为落雷离你们近、我离得比较远罢了——当时我便确认能豋已然断气。而这颗子弹也是在那时发现的。」

  稍微顿了顿,村重凝视着子弹继续说下去。

  「就打在能豋旁边。深入地里两寸左右,要挖出来的时候还是烫的。」

  「那么……」

  十右卫门难以置信地开口。

  「您的意思是说,在雷打下来以前,有人试图射击能豋大人吗?」

  「不知道是落雷前还是落雷后。」

  村重说着,握紧了子弹。

  「但确实没错,有人以铁炮射击能豋大人。」

  十右卫门激动了起来。

  「可是,那是为了什么?」

  相对地,村重对此似乎不是很在乎的样子。

  「不知道,或许是觉得让能豋活着会很麻烦的人做的吧。」

  「能豋大人原先私通织田,如此一来,有可能是同样私通织田的其他人所做的吗?」

  「十之八九是那样吧。但更重要的是,在我准备要处置能豋时,有人打算妨碍这件事。」

  此时十右卫门终于了解村重是在担心什么。

  一般来说,武家中能够评判武士作为、下达处分的就只有家中的领导者。若是瓦林能登做出可疑的行为,那么能够公开其罪名、决定他应该接受何种处罚的,就只有村重,必须如此才行。村重要问罪于能豋之时,却有人打算从旁杀死他,这侵害了村重的权利。此举正是谋反。

  大广间里更加阴暗了。或许是因为身体湿淋淋的,十右卫门感受到一股寒意。

  村重开口。

  「在这有冈城内,存在表面顺从、背地里意欲谋反之人。这种人潜伏在阴影之中磨刀霍霍。这颗子弹就是那家伙一时大意所留下的唯一踪迹。十右卫门,我不想重蹈胜正大人的覆辙。能够保住这座城的,就只有我而已。」

  村重站起身来,将手里的子弹交给头垂得更低的十右卫门。

  「找出那天是何人射击能豋的。是谁下的命令、那家伙的目的又是为何,把所有相关的事情都给我查一遍。」

  十右卫门将那小小的铅制圆球高举过头,仿佛那是颗金粒。

  「遵命。」

上一页目录+书签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