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现。村重单凭着手烛的光线走向土牢,身边没有负责警备的士兵。要是现在有三四名刺客攻击村重,或许他也挡不下。但村重前往土牢的时候,总是独自一人。每当有冈城发生状况时,知道村重会前往地下的人,就只有村重自己、监牢的看守者与——那被囚禁在地下的黑田官兵卫。
注89:旧历(阴历)历法的八月。
已经好几次像这样走下这段阶梯了吧。时至今日,经历了好多次可能导致城池陷落的危难。其中有几次是村重指挥将领们避免了祸事发生,也有几次是靠着官兵卫的智慧才免于危难。这条路,一路走到这个秋季。
看守者加藤又左卫门一见到村重,立刻站起身来,钥匙也跟着叮当响。这个男人究竟都在何时睡觉呢?村重心想。他是睡在铺在房间一角的那张席子上吗?无论村重何时来此,他总是醒着迎接村重。虽然浅眠是一名武士应当懂得的道理,不过这个看守者也是如此管理自己的身心状况吗?村重并不知晓。
「辛苦了。」
向对方搭话后,回话的加藤也相当寡言。
「是……我来开门。」
接着通往地下的门被开启,寒气也猛然向上冲来。举起手烛,村重从楼梯走下去。他的腰际也发出锵啷声响,那是个酒壶。
在微弱的光线中,影子正在蠢动着。在那嵌上木格子栅栏的洞穴里,官兵卫依然活着。他人还醒着,这对村重来说并不意外。毕竟地底下并没有什么日夜之分。原先躺着的官兵卫起身,缓缓地想要盘坐,不过被监禁了十个月之久,官兵卫的脚已经弯曲、还很僵硬,因此坐姿也出现了奇特的歪斜。
村重一句话也没说,将酒壶摆在木格子栅栏前。在官兵卫黑漆漆的脸上,那眼白略略放大了些。村重又从怀中取出两个木杯,将酒壶中的东西倒进去,白色的浊酒映照着摇曳的光线。
村重依然一语不发,将杯子推给了官兵卫。官兵卫也没有应声,伸出那宛如枯木般细瘦的手,拿起那酒杯。这两位将领同时将杯子送到嘴边。
一同饮尽杯中酒后,村重再次倒入酒。仅此两人的酒宴,便在这片黑暗之中持续了好一会儿。
好不容易,村重终于开了口。
「你认为这酒如何?」
官兵卫看着手中的杯子,喃喃说着。
「挺不错呢。」
「还有呢?」
「伊丹的水确实好。」
「还有呢?」
官兵卫的黑色眼珠瞟了村重一眼。
「……这酒还很新鲜。应该是最近才用城内的米制作的。把米变成酒,军粮就会减少。」
在战场上,经常会有人用米来制酒。也曾有士兵将配给的米都做成酒喝掉,最后因此饿死的。因此了解这种情况的将领,在分发米给士兵的时候就不会一次全发下去,而是少量分批给他们。
「明知如此却还是制酒,要不是摄州大人成了就算百姓或士兵们挨饿、也要他们为了您而减少用米的总大将……」
官兵卫一饮而尽。
「否则,就是城里的军粮还相当充裕吧。两者之一。」
只要必须继续坚守城池,仓库里头的米就是有冈城绝对浪费不得的军粮。但是以目前的情况来说,的确也不是紧迫到连做壶酒都不成的程度。村重浮现了浅浅的苦笑,又往官兵卫和自己的酒杯里倒酒。
「只有这样吗?」
「那么……」
官兵卫的声音掺杂了些许嘲弄。
「之所以与在下共饮的内心深处想法,」
小口啜饮后,官兵卫继续说下去。
「我的解读是,已经没有其他能和您共饮的人了。」
村重没有回应官兵卫所说的究竟是对还是错。只是用低沉的嗓音说道。
「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你在小寺家不会感到处处受限吗?」
这句话似乎令官兵卫不太高兴。他万分惋惜似地看着空酒杯,喃喃说道。
「受限是指什么?摄州大人您是因为受限,所以才流放胜正大人的吗?」
村重思索着,我自己真是因为在池田筑后守胜正的麾下感到局限吗?在那难以说是英明的主君底下,与那些难以称之为豪杰的同侪并肩的日子,说起来的确很难说是未感受限。也确实是因为想向全天下展现自己的力量,才因而感到坐立难安且万分焦躁。然而,若问他是否因此才流放胜正的呢?
「不……倒也不是呢。」
这才发现,姑且不论将才器量,胜正对于村重来说并不是一个恶劣的主君。
「是为了生存。为了让一切活下去、为了留下家系。」
武士会死——当然是人都会归于尘土,但是对武士来说,死亡就像是一种商品。在让身躯暴露于长枪枪尖下、面对铁炮枪口的同时活下去,这才是武士。死去也无所谓……更重要的是,就算了解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还是希望……不,应该说正因如此,才不能死得毫无价值。
就算自己死去也要留下子嗣、孩子死了也还留下家族一脉,想到将来有一天,会有人说着几代前的某个人英勇死去,所以才有现在的当家之主,就能够接纳死亡。若是跟随日薄西山的主家而弄得潦倒落魄,那么自己的名字和家系都不会留下——这就是毫无价值的死亡。村重为了自己将来死去的那一天,而流放了胜正。
酒喝完了。村重便将酒杯随意丢往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