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怎会口出此言?应当处决的人质就算与吾子同名,我又怎会因为这样就怜悯对方?属下也未曾听闻过这种事情。」
「说得也是。」
或许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久左卫门又说了下去。
「大人,属下当然会遵从您的命令,但我实在无法理解。您确实也让高山右近的人质留着小命对吧?」
村重默默地走着。
高槻城的高山右近,先前送来了还不会说话的年幼男孩与他的姐姐作为人质。村重也没有杀这两个孩子。
久左卫门继续说道。
「属下还能明白让右近的人质活着的理由。右近那家伙虽然投降织田,但是他的父亲大虑大人及其一门还是待在这座城里的我方之人,让人质活着也有其道理。但是我也听闻城中有人认为右近既然已经背叛,理当应该要杀掉人质才对。」
村重并没询问那是出自何人之口,毕竟有人那样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久左卫门继续说着。
「也有人非常惊讶,为何没有先让中川濑兵卫交出人质。说要是手上有他的人质,他也不至于那么轻易投降。大人,事到如今属下还是想请教,您为何没有要濑兵卫交出人质呢?」
「濑兵卫啊……」
村重终于开口回答。
「才不是那种被握有人质就不会投降的人。那家伙要是决定站在织田那边,不管有没有人质都一样的。」
「这、的确……」
久左卫门也不禁语塞,他长久与中川濑兵卫共同在战场上奔驰,想来也很了解濑兵卫的性情。
「即便如此,姑且不论其他人的处理方式,但是不杀安部的人质于道理上实在说不过去。恕属下直言,虽然同情或仁慈乃是僧侣与信徒之德,但绝对不是武士之德。该杀之人不杀,这世上可就没有武家了。」
村重停下脚步、回过头去。久左卫门连忙低下头,而村重的低沉嗓音一如以往。
「久左卫门。」
「是!」
「你认为我是因为同情或者仁慈,所以才让人质活着的吗?」
久左卫门不知该如何回答。
村重原本只是隶属于国众池田氏的一介家臣,不过就是荒木弥介这个普通人罢了。而他今日终于走到成为荒木摄津守村重此等地位,这条路当然并不平坦。久左卫门原本也是池田氏的家臣,那时他还叫作池田久左卫门。久左卫门就在此人身旁看着他如何在池田家崭露头角、如何篡夺池田家并建立荒木家。
背叛、谋略、战争、战争,然后又是背叛。杀人或被杀、以血洗血的荒木弥介终于成为了荒木摄津守。这样的村重,会是那种因为同情、仁慈而留人质活口的人吗?久左卫门心里当然再明白不过。
「……无法这么判断。」
但久左卫门还是不能接受。
「那么,为何您要让安部自念活着?还请告诉属下。这样一来若城内有人觉得不妥,我久左卫门也必定会让他住口。」
村重盯着久左卫门,瞬间张开了嘴,却又立即闭上。冷风呼啸而过,这时村重才终于又开口。
「先把安部的人质拉到仓库里。你负责建造收容人质的监牢。用木头太浪费了,要用竹子。不要盖得太夸张,之后可能连竹子也要用上。」
久左卫门垂头丧气,但还是坚定地回应命令。
「是!」
村重抬头看向天,云层厚重的冬季天空,天色已逐渐转暗。
「明天中午前要完成。去吧。」
久左卫门低着头后退了好一段路,才转过身离去。此时,开始下雪了。
还从属于织田家的时候,村重的宅邸总是有要求参见的客人络绎不绝地上门。那些客人总对木板门及纸门上的豪华绘画、以及相当高雅的天花板瞠目结舌,满心感受到摄津国主大人的宅子果然相当豪华。
但是那些费工的装饰其实都只是为了保持气度,一旦来到客人不会接近的奥之间,装潢就变得十分朴素。村重虽然会一掷千金买下茶道用具,但并不喜欢日常生活中有太多奢侈的东西。
回到自宅,村重拉开奥之间的纸门,侧室千代保在房间里缝东西。村重目前并没有正室,妻室只有千代保。千代保在这木板房间里没有用火钵、只穿着衣摆绽开的棉质小袖,正修补着村重的阵羽织。千代保放下手上的布料和针线,并拢指尖伏地、深深行了个礼。村重开口问道。
「不冷吗?」
千代保抬起头来微笑。
「并不冷。」
她是个非常美丽的女性,却是不带着生命光辉的人。肌肤苍白、几乎透出青色,眼角不知为何总飘荡着寂寥的气息。年龄是二十出头,和年过四十的村重相比,差距有如亲子。
都城里的人都说千代保是当今的杨贵妃,但村重有时候不禁想着,若她是和杨贵妃一样生命力强悍的任性女人就好了。甚至还会觉得,千代保的美,是不是由她放弃生命的念头孕育而生的呢?她的身体并不虚弱、也不曾生过大病,但总是让人觉得她是不是明天就会突然撒手离去。千代保就是这样的女性。
村重仍然站着说话。
「自念在哪里?」
「正在习字。」
回答了以后,千代保歪了歪头继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