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丽武士风貌,已然不存在了。
最重要的,就是他连眼神都变了。蹲在牢中的官兵卫于手烛的光线中眨了眨眼睛,抬头望着村重。那混浊的双眼仿佛什么也没在看、好像也不明白自己看见了什么。
村重俯视着那双眼睛问道。
「官兵卫,你方才在笑吧,是在笑什么?」
回答传来了,是相当沙哑的声音。
「没什么原因。」
「无妨,你说吧。」
官兵卫低着头,叨叨絮絮地说了起来。
「听见和看守者重量不同的脚步声,我马上明白是摄津守大人过来了。」
「喔?然后呢?」
「在下还以为要再次见到摄州大人,恐怕是这场战役结束之时了。然而这可是连一个月都还没过呢,能见着您实在是令人惊讶——就是有些惊讶。」
「所以就笑了?」
「……」
「官兵卫,别胡说了,可没有人会因为惊讶而笑出来的。」
村重既没有发怒、也不见烦躁,听起来还有些亲切。官兵卫依然低着头。
「……虽然说难以预料此战是胜是负,但没想到您如此之快便败给了织田,看来有冈城已经陷落了。如此一来,此次您谋反就仅仅只是为期一个月的骚动,而我黑田家竟是因为如此胡闹的战事而断绝……在下,就觉着十分有趣。」
这种说法实在是相当不要命,就连村重也不禁怒上心头。
「别胡说,有冈并没有陷落!」
村重忍不住提高音量,而官兵卫那混浊的眼睛正从长长的头发下往上凝视着村重。总觉得那双眼睛的某处蕴藏了一股奇妙的感觉。
「如果是这样的话……既然没陷落,又是怎么啦?」
村重的怒气随即烟消云散。官兵卫光从脚步声就听出有冈陷入危机。就算眼神呆滞,但是看来他的脑筋并没有跟着变迟钝,对此村重满意地笑了。
「真不愧是官兵卫,没错,这几日发生了些怪事,要是无法解决的话,这座城可能就真要陷落了,而你也将命在旦夕,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件事的。陷落的那一天,我就将你的脑袋割下来提去地府当礼物。要是想留下什么遗言,我现在可以听听。」
「城主大人亲自来访,说要听我的遗言,真是不胜惶恐……摄州大人,您是要我做什么呢?」
「嗯,你果然明白。」
官兵卫沉默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
「该不会。」
「就是那个『该不会』,我打算让你解解一件怪事。」
官兵卫一语不发。
「我认为综观近年来的家臣,有三个人的器量终究无法居于人下。一位是侍奉备州浦上家的宇喜多和泉守直家。另一位就是原先在摄州池田家之人,正是我。而最后一位,就是播州小寺家的小寺官兵卫……不,你说过莫再提小寺是吧,那么就是黑田,黑田官兵卫孝隆,也就是你。」
村重隔着木栅栏靠近另一端缩成一团的官兵卫。
「官兵卫,让我借用你的智慧吧。」
「……摄州大人莫非精神错乱了吗?我似乎听到相当无趣的玩笑话。」
官兵卫在牢中啐道。
村重也非常明白他不会好好回应,但村重也有自己的打算。官兵卫这个男人相当机灵,正因为他如此机灵,所以在小寺家才能获得主君那远胜于其他大老们的信赖。正因为他机灵,所以才认为小寺应该靠向织田。同时也正因为机灵,他绝对不会对居于小寺家重臣的位子感到满足,因此他去接近织田,其言行举止仿佛就是羽柴筑前守秀吉的部下。黑田官兵卫正是如此机灵,而且巴不得能展现自己机灵特质的人。
说到底,武士就是这样的人种。刀法优秀之人必然使刀、长于算术者自然多做算数之工、而长于军略者自然随时都想出谋划策。镰仓时代的武士只知道赌上性命,然而现今的武士即使因为技能气度不得认可而必须在不同的主君间游走时,也会试图将自己的器量公诸于天下。看在村重的眼里,官兵卫在这方面的念头可是无人能比的深重。只要交给他难题,他就会因为无论如何都想展现自己的机灵无人能出其右、而试图解开难题,这个男人的性格便是如此。官兵卫虽然才气优于众人,但只要能够理解他的性子,也就不是那么难掌控——村重是如此盘算的。
村重随意坐在泥土地上、盘起腿来。土牢那冰冷且潮湿的空气顿时渗进身体里,面对闭口不言的官兵卫,他再次开口。
「官兵卫,姑且先不论要不要解开,反正待在牢里头如此无趣,就当作我是在帮你解解闷吧。这件事最初是起因于大和田城主安部二右卫门叛变一事,详情便是如此这般。」
于是村重一五一十地将这一个月内战事的进展、除了高山右近与中川濑兵卫以外,就连安部二右卫门都反叛之事、安部自念被看不见的箭矢给射死、那天晚上的警备人员安排、村重的宅邸在整个本曲轮内的构造、自念之死是神佛惩罚的流言、军事会议上的骚动等等,大大小小、一事不漏地全都说给官兵卫听。
官兵卫一开始还是转过身子的,虽然无法塞住耳朵,但看起来他还是想尽力不要去听村重说些什么的样子。不过随着村重继续说下去,感觉他开始不安地扭动起身子,有时还会抬眼瞧瞧村重。
最后,村重说到自己便因此下到这处土牢,然后闭上了嘴。手烛的火光依然在摇曳着,师走时期的寒意直入骨子里。
「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