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棒槌学堂
图档:东方云起
OCR、校对:lingsigh
这是直到我拿回旧皮箱为止的故事。
记忆有如缓缓旋转的螺旋梯,即使走了很久,过往时光仍停留在脚下,只要探出身,洒下花,花瓣就会落在过去的影子上。
我还记得刺向冰冷月亮的枯槁树影,水鸟划过如镜水面的白色双翼,浮现在浓雾中的青翠草原,但这些都是我的记忆,也或许是喜欢做白日梦的我,曾经做过的一个荒诞、长久的梦。我常常不自觉地将自己创作的故事编织成记忆的一部分。举例来说,我以为自己小时候住过巴黎,脑海中时常浮现成排的西洋栗树,塞纳河上的古桥,穿过小巷的长阶梯,那时,我深信这些景色都是有人带我去看过的。然而,每当与奶奶提及此事,她总是笑说家里没人去过巴黎,既然如此,这些记忆是怎么回事?后来,我在某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找到了答案。当时我正在书房探险,发现母亲留下的一本过期《生活手帖》杂志,里面某张粒子粗糙的泛黄彩页上,有一道穿过狭窄小巷的陡急石阶就这么延伸至我的记忆。
那么,那个山丘又是怎么一回事——那个过去是修道院、漂浮在野生麦海上的绿之丘?还有忧理细长的双眼、蜂蜜红茶、坐在图书馆窗台眺望沼泽湿地的他——这些或许全是梦境,有谁能保证这些并非幼时在雨后的庭院水洼旁,看着捏好的泥城所作的幻想?
至今我还记得那山丘,还能忆起最初的情景——车站冷冽的空气、皮箱的触感、充满孤独与不安的心跳声——因为这些都是我的故事,是我为何遗失皮箱,又如何拿回来的故事。
车站
窗子上染了白茫茫的雾气。
窗外尽是在灰色山坡上绵延不绝的针叶林,一直凝视这片单调景色,睡意便缓缓袭来,才觉得渐渐滑入睡眠,下个瞬间,头便敲到冷冷的玻璃窗。
少女倏地惊醒,坐起来张望四周。
对了,是在电车上!
脚底传来柴油引擎低沉的喀喀声,窗外还是一片灰蒙蒙。仔细一看,冬天阴沉的天空溶于灰浊的大海,一成不变的海浪像在独白似的涌上绵延的海岸。
少女发现膝上的书本掉在地上,慌忙拾起,书名是《爱丽丝镜中奇缘》。不知为何,宿舍规定初次报到的住宿生只能带五本书,她花了一整天选书,还为此半夜醒来好几回,烦恼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她喜欢《爱丽丝镜中奇缘》更甚《爱丽丝梦游仙境》,因为比起为了追兔子而跑进黑暗洞穴,前者凝视房里的镜子而融入镜中的故事开端更吸引她。
少女穿着又重又长的黑色大衣,深深靠坐在蓝色天鹅绒的椅背上,车内过强的暖气让她的白皙肌肤泛起红潮,齐眉的刘海显得天真可爱,那双黑眸透露出她是个很容易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世界的人。不过,如今少女既紧张又极度不安,一想到正要前往的地方与未知的将来,不论何者,最后都变成一只可怕的怪兽啃食她的心。她喜欢的古今东西名作绘本中,有太多故事都告诉她从远方来到未知之地的孩子们会过着如何悲惨的生活,寒冷昏暗的走廊,硬得与石头没两样的面包,稀淡无味的汤汁,每夜在鞭打中惊醒,拿刷子默默刷洗地板……有谁能保证这些悲惨遭遇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少女独自坐在蓝色天鹅绒座椅的包厢内,一直强忍心中的恐惧,但恐惧就像乌云愈来愈来大,弥漫至整节老旧摇晃的车厢。
冷静点,没人会对我怎么样的。
少女压下内心的恐慌,看向雾茫茫的窗外。几片乌云在玻璃窗上形成歪斜的风景,有如因苦闷而哭泣的脸庞。
“理濑。”
有人轻声唤她。
少女吓了一跳,环视四周。少女的座位在最后一节车厢,附近没有乘客,远处的座位有个秃头男子的背影。
“理濑。”
又唤了一次。是小女孩的声音,嘶哑微弱。
“是谁?”
少女出声轻唤,抬头望天花板,直起靠在椅背的身体。柴油引擎断断续续地发出喀喀声。
“理濑。”
声音愈来愈嘶哑。
少女突然低头看向脚边。
座椅下方有一只纤细的、血淋淋的手,手指痛苦地蠕动,掌心向上,手腕满是细小伤痕。
少女倒抽了一口气,无法动弹。那只纤细的手微抖,仿佛想抓住什么似的。
“理濑,不是约好一起去采野草莓吗?你说要采春天最好吃的野草莓给我,理濑——”
心脏开始急遽跳动。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没做过那种约定。心跳声愈来愈大,砰咚砰咚地响个不停,仿佛用力击打太鼓的声音。细语声转为低声的啜泣。
“理濑——不是约好了吗——”
引擎声变大,还有呜呜的警笛声,以及愈来愈强的风声。
电车进入隧道,没入一片漆黑。
至此,这些已与我的记忆混为一体。最初是少女醒来的时候,那时她连“绿之丘”都还没见过,更别说那些她认识的女孩们。与麻理衣的约定是后来的事,而麻理衣惨死在那法式庭园则是更后来的事——所以不可能会听见麻理衣的声音。
当时的我确实非常混乱,可说是陷入了窘境。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努力集中精神、力持镇定的十四岁少女,究竟能留住多少记忆?譬如那片湿地光景,那到底是何时的记忆?我曾在那个绿之丘生活过吗?
湿地
湿地上没有风,天空是清一色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