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夏——蝉之川

;我跑回工作室,没有进大门,而是直接冲向了宿舍。身穿牛仔裤和T恤衫的早知子和父亲一起站在屋子门口,好像已经把行李都收拾好了。早知子手里拿着那个“胸垫”。我走上前,她迷惑地看向我,举起手里的东西,说:“这……是什么啊?我在箱子里发现的。”

  “这个难道不是老板娘送你的告别礼物吗?你看,这是小盘子吧。”

  “是,小盘子外面好像……用缓冲材料包起来了,而且,还用黏合剂粘得很结实。”

  那其实是老板娘用来盛放芝麻薄饼和年糕片的那套小盘子,我用包裹木工制品的薄质发泡材料把它们包起来粘好。昨晚趁大家熟睡之际,我溜进厨房和工作间做出了这个“胸垫”。刚才华沙沙木进入这间屋子的时候,我在他身后偷偷把它放进了箱子里。

  “先不管这个,早知子,能不能占用你几分钟?我想和你聊聊。”

  无论如何我都要把她带到那个河边去。她父亲面露疑色,但也许是因为终于可以带女儿回家而略感放松的缘故,他什么也没说。

  我坐在和昨天相同的地方。

  早知子有些疑惑,不过也坐在了我旁边。

  “我有点儿事想问问你。”

  微风吹拂着早知子的刘海,似乎是嫌头发碍事,她轻轻地甩甩头,有一两次头发飞起蹭到耳朵,然后又落回原来的位置。迎着夏日的清风,能把甩头发这种小动作都做得如此美妙的人不可能是个男的。

  “早知子你今天早晨为什么哭了呢?这明明正如你所愿啊。”

  简单的一句话她就明白了。一瞬间她瞪大眼睛看着我,很快又低下头喃喃自语道:“你都知道了呀……”

  我点点头,又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她犹豫了半天才回答:“我哭是因为我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同时,也为自己感到悲哀。当然这些都是我自私的说辞。”

  “人都是自私的。”

  又起风了,早知子拨弄着刘海,动作比刚才还要更加漫不经心。

  “我觉得你不是那么任性的人。因为直到最后你都惦记着工作室的事,不是吗?破坏神木的时候也是,如果你是为了逃离这里的话,那就应该下手更狠才对。这样一来,你父亲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就会更为震惊,也许就会更快赶来接你。但是,你破坏神木的手法却很巧妙,你是为了让神木剩下的部分还能做个神轿。”

  早知子没有说话,沉默地抱膝而坐。

  华沙沙木这次的推理有一部分非常正确。的确,犯人破坏神木的时候是经过精心策划才下手的,以确保完好的那部分还可以用来做神轿。而且,破坏神木的目的是为了让早知子的父亲担心女儿的安全而来把女儿接走。然而,最重要的部分华沙沙木猜错了,破坏神木的人不是宇佐见,而是早知子。

  “我当初决意投入老板门下只是因为单纯向往这份工作。实际上我并没有认真考虑过在这里的生活会是怎样……我真是很幼稚。木工是很有趣,但这一行果然还是男人的世界。我根本不是这块料。在成为预备弟子开始在这里生活之后我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我每天都努力工作,晚饭后也总是一个人拿着刨子呀凿子呀拼命练习。这就是我想要做的事,这就是我一直憧憬的工作,我每天都这样告诉自己。”

  也许是为了阻止泪水夺眶而出,早知子紧紧闭了一下眼睛。

  “——但还是不行。”

  这两年来,她把这个苦涩的秘密一直深深埋藏在心底。

  “我只是想要成为电视剧和小说里面的女主角那样的人而已。长相和名字都很平凡的我无论如何也想成为那样的人。当初我不顾父亲的强烈反对,坚决离家出走追求梦想,所以‘我想放弃’这种话无论是对工作室的人还是对父亲都无法说出口。”

  在这期间,老板终于承认她是正式弟子了,还给她添置了各种家居用品,而这些都让她更加无路可退。她想逃走,她想回家,然而却没有人能听她倾诉心声。

  “我走投无路了……所以才做出了那种可怕的事。我怎么对得起老板、老板娘、匠先生和宇佐见先生呢?我这简直就是恩将仇报。”

  眼泪又一次濒临决堤,早知子闭上眼,这次她失败了,泪水从眼角滑下脸颊,落在T恤衫上渗进布料消失不见。我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开口说道:“昨天在工作间和宴会上,我见识到了那个男性世界的日常状态,当时我就想女性肯定很难适应这种环境吧。还有洗澡的事,早知子,你一直都不能进浴缸泡澡吧?昨晚,菜美也说她看到浴缸那样就没敢进去。”

  因为不想让老板娘知道自己无法踏进浴缸,所以早知子才一直拒绝老板娘一起洗澡的提议吧。

  想想我们昨天运来的那些家居用品也不是早知子自己选的,而是老板打电话预订的。也许老板是出于好心,希望早知于专心工作,不要操心这些琐事。但是,早知子以后每天都要用到的家居用品都不让她自己挑选,这未免也太大男子主义了。——我想起我们把东西搬进早知子宿舍时,她对各种物品的摆放位置也是一种全然无所谓的态度。

  对早知子来说,在这个工作室的生活大概就像蝉鸣声一样。从远处听会觉得很悦耳,然而走到近处再听,就会发现与自己的想象完全不同。

  “今天早晨,宇佐见先生为了让你留下来,与你父亲一直据理力争。只有那个人了解你的心情,这让我有点儿意外。”

  早知子微敛下颌。

  “的确,只有宇佐见先生察觉到了我的心事。他比我早来半年,从京都来这里以后他每天都在努力提高技术——所以他很容易就看穿了我这个半吊子的心事。我被他教训过好几次。”

  “怎么教训的?”

  “不是直接教训。我觉得他是担心说得太过分会让我更加厌恶这个工作甚至离开这里。那个人很温柔的,他总是旁敲侧击地指出我的三心二意,鞭策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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