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轻型卡车的驾驶室一下来就看到邻家院子中硕大的向日葵花朵仰望太阳露出笑脸。四周油蝉的叫声响彻天际,雪白的积雨云重重叠叠,微风温柔地拂过衣领。然而,我的荷包里却没有钱。
“贪得无厌的浑蛋和尚……”我又一次败在了那个和尚手下。
后面车厢里载着一张书桌,用绳子固定在那里。这就是刚才黄丰寺住持强行卖给我的破烂儿。上次“铜像纵火未遂事件”发生的时候,他曾经逼我用七千日元回收了一个一文不值的衣柜,从中尝到了甜头,所以这回又把我叫去,威逼我高价回收这个遍体鳞伤脏兮兮的书桌。
和上次那个衣柜一样,这个桌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别人愿意买回去再利用的东西,所以我拒绝回收。但是,那个面目凶恶身材魁梧的住持却用锐利的目光瞪着我,慢慢摇了摇头,说我的话都是放屁,他不能接受。按照住持的逻辑,上次那个破破烂烂的衣柜都能用七千日元回收,这个书桌怎么可能一分钱都不值呢?最起码也得和上次一样用七千日元买回去。
长时间的讨价还价之后,终于以六千日元的价格成交。我用余光瞄了一眼翻来覆去数着六张千元钞票的住持,然后把书桌装上车离开了寺院。
“华沙沙木又要大惊失色了……”
我解开绳子,把书桌搬进仓库。入口处挂着商店的招牌:
喜鹊·旧货商店
由于销路不佳,库存已经快把仓库挤爆了。儿童座椅、单人冰箱、九谷烧(注:九谷烧:产于日本石川县九谷的著名瓷器。)调料瓶、《小超人帕门》(注:《小超人帕门》:藤子不二雄的代表作之一,讲述了一个小学生从外星人那里得到力量成为具有超能力的正义使者的故事。)、小型台球球案、鱼缸……各种货物应有尽有。
我爬上仓库深处的梯子往事务所看了一眼,立刻听到有人说:“你回来了。”
华沙沙木不在那里,身穿初中校服的南见菜美坐在里面的沙发上向我转过头来。她的一头短发被旁边的电风扇吹得乱蓬蓬的。
“日暮先生,看你这副表情,不会又……”
“没错……又被摆了一道。”
“是‘又搞砸了’吧。”菜美纠正了我的说法。
“日暮先生你还真是不擅长做生意啊。这样下去商店只会一直赔本,华沙沙木先生好可怜呀。”
“都是他的错好不好?我早就跟他说我不是这块料,是他非要让我跟他合伙的。”
我从美术大学毕业后没找工作一直混日子,是华沙沙木提议我和他一起开店的。我们是高中校友,但是大学时代从未联系过,有一次我俩在车站偶遇,他便口若悬河地力劝我加盟。“和我做生意绝对会成功”、“会赚大钱”、“万元大钞会像雪片一样飞来”……我把他的这些话当了真。两周以后,我接受了共同开店的提议。我,目暮正生,于二十六岁这一年荣任副店长一职,到现在我已经二十八岁了。
“喜欢找借口的男人最讨厌了。不管发生什么事,华沙沙木先生都绝对不会找借口的。上次那个‘铜像纵火未遂事件’发生的时候,他一直拼命思考,从未想到放弃,最后终于查明了那个可怕的真相。”
如果她知道那个可怕的真相是我一手导演出来的,不知会是什么表情。如果她知道那时是我彻夜赶工才使得华沙沙木乱七八糟的推理最终成立的话,她又会说什么呢?
“嗯……华沙沙木是挺了不起的。”
如果我说出实情,菜美肯定会很难过。我不想再看到她脸上流露出那种哀伤的表情,只要“天才·华沙沙木”存在,菜美就会一直快乐地生活下去。
“对了,你为什么穿着校服呀?现在不是暑假吗?”
听到我的问话,菜美一面冲着电风扇吹风,一面用手指敲了敲矮桌上放着的一张纸。似乎是一份学校发的通知。
“这是什么啊……‘暑期强化合宿’?”
“今天傍晚开始,三天两晚的补习班,自愿参加。说是自愿参加,可基本上人人都会去。因为现在用功学习,以后升学考试才能取得好成绩。”
菜美的声音被风扇的风吹得断断续续。她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沙发上放着一个大旅行包。
“你说中考?——但是,菜美你不是才上初一吗?”
“像我们这种注重升学率的私立学校,大家从初一开始就很辛苦呢。不过着急上火的只有老师和家长而已。啊,华沙沙木先生下来了。”
在事务所里面的梯子上先出现的是那家伙的两条长腿。上面的阁楼是我和华沙沙木共享的生活空间。
我立刻开动脑筋,必须得找个理由说明我为什么会高价从浑蛋住持手里收购了那个不值钱的书桌。——我才不会说自己是被他凶恶的长相吓住了呢。要是说了的话,肯定又会让华沙沙木张口结舌,继而被他嘲笑得体无完肤,而我的心灵又将再次遭受重创。对了,要不然就编个瞎话儿,说住持得了怪病,治疗急需用钱——
“雅各法则……人都会犯错——而人类更常见的做法是犯了错还归咎于他人。”
华沙沙木一边走下梯子,一边聚精会神地读着那本外文书,破旧磨损的封面上写着“Murphy's Law”。《墨菲定律》的原版,华沙沙木的最爱。他的话正好触及了我的痛处,虽然是巧合,可我还是吓了一跳。而我吓到的样子正好被华沙沙木逮个正着。
“日暮君,看你一脸惨兮兮的样子,出什么事了吗?”
是像一般人那样把错误归咎于他人,还是干脆实话实说呢?——想来想去,我选择了后者。
“又被耍了?就算你姓‘夜蝉(注:“夜蝉”一词在日语中的发音是higurasi,与“日暮”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