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心里暗自叹息着。
过了如月大桥,再穿过公路的大交叉口,就进入了市中心。
在红绿灯旁边有间名叫“松风屋”的日式点心店,在店外摆放的折叠矮桌上,坐着两位藤之丘的女生,她们正舔着冰淇淋。在这个时间点,在这条街上,总是充满了归家途中的高中生,夹在荞麦面馆和电器店之间的卖“大判烧※”的小店以及甜味茶室里面,能够零星地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
(※将水溶面粉灌人圆形铜制的容器中烧制出来的饼,其中有豆馅。也被称为“今川烧”。)
在这个狭小的城市里,一出门没走上几步就能立刻碰到熟人,某某人在什么店里买了什么样的东西,和谁在一起走路,肯定会被其他人看到。要是有人在街上悠闲自在地幽会,不一会儿工夫,这事儿就会传遍街头巷尾。城里缺乏娱乐,适合高中生游玩的场所数量非常有限,在谷津市区住着的学生必须经常畏首畏尾,因为街上有很多熟人,不知何时就会被人叫住,或被别人看到自己在干什么后跑去告诉家长。特别是刚刚开始交往的天真烂漫的一对儿,非常害怕遭遇到最悲惨的结局,那就是转瞬间他们的交往就被双方的父母和亲戚所共知,而使两人感到难为情变得尴尬。想避人耳目的年轻情侣们,个个都为寻觅合适的约会场所而大伤脑筋。
“喂,久子,去‘露易丝’怎么样?好长时间没去那里了。我想喝那里的牛奶茶,顺便也帮我统计一下问卷吧。”
美野里换了一个手拿纸袋。
“嗯,好呀,正冈好吗?”
久子敏捷地避开了街道上种植的柳树的枝条,点了点头。
到“露易丝”,要一直走完这条街,穿过谷津的政府机关街道,“露易丝”就坐落于街道的另一端,虽这么说,慢慢悠悠地走也用不了二十分钟。
那里是老牌造酒公司的领地,不再使用的酒窖以低廉的价格被借给了市民们,“露易丝”也是其中之一,在酒厂的最里边,位于离河最近的仓库二楼。白天是爵士茶屋,晚上是小酒店,在这一带它算是一家奇特的店。
“美野里,你不是讨厌那家店吗?”
“没有的事。”
“可到现在为止,还没见你邀请我去过那里,不是吗?”
“喜欢是喜欢,可那里呀,是死气沉沉的文学少年们聚集的地方。”
美野里露出不悦的神色,对于“露易丝”,实际上有让她内心产生忸怩的东西。在进入高中以前,她对“露易丝”暗暗地抱有憧憬之情,因为进出此店的高中生都明显地带有一种独特的气质,也就是说——阅读看似深奥的书本,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智慧的事情,似乎很有教养。那是她心目中理想的“有文化的”高中生形象。当时美野里心里曾经渴望过,要是自己也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的话,那该有多好啊!但是,在这里,也让她看到了变成其他生物般的男学生:弘范他们原本应该和自己一样,读同样的课本,看同样的电视节目,翻阅同样的漫画书。可不知从何时起,从他们嘴里,冒出了自己从未听说过的文学家呀哲学家等人的名字。也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变成了嘴巴上叼着香烟的男人,变成了用玩世不恭的眼神看人的男人,变成了嘴角上都泛了白沫还没完没了地与别人继续争论的男人了。看到弘范立刻成为“露易丝”的常客,并与高年级学生互相争论,美野里受到了震撼,因为两人中学的成绩不相上下,是传阅同样的书本成长起来的。
升入高中之后,美野里进过几次“露易丝”,但由于适应不了“辩论动物”的少年们,留给她的记忆总是形单影只,于是带着灰心丧气的心情,她远离了“露易丝”。
“是呀,那里到处都是些看了就想吐的家伙。”
“久子,别这么说好吗?”
若叫久子说,常聚在“露易丝”里的都只是些在舔自己手的家伙,她读了现代国语教科书中的《暗夜行路》和《舞姬》后,也不屑地说道:“全都是些让人作呕的浑蛋男人呀。”美野里还会说“那是近代日本知识分子的苦恼……”什么的话,但立刻会遭到久子无情的嘲笑:“有呀有呀,这样的家伙,当他们沉浸在自私自利的自我怜悯中的时候,便接二连三地使周围的人也变得不幸起来。哎呀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在这个世上,情绪不稳定的男人也是最让人讨厌的一种东西哟。”她把话说得这么死绝,美野里也就无言以对了。
“可是,文学青年里,不是也有像久子你喜欢的正冈那种类型的人吗?”
“没错,不过,正冈是大人,那种让人难以捉摸的人真有魅力呀。他真是惹人疼爱,我呀,非常能够理解,为什么像利子那样稳重的女孩会喜欢正冈。”
在她们说东侃西的时候,不知不觉便来到了“露易丝”,久子捷足先登地踏上了狭窄的楼梯。站在黑色的木门前,可以看到门上有一双破旧的皮鞋,恰如右脚迈出半步的样子,鞋底被钉子钉死了,鞋子下方,雕刻着小字“露易丝”的金属牌镶嵌在门板里。久子盯了那双皮鞋一小会儿后,推开了门。
过去一进门,大都是厚重的音响声扑面而来,但今天却飘荡着比较轻快的钢琴三重奏的蓝调旋律,和外面蔚蓝的晴空形成鲜明对比,店内让人感到相当昏暗。是否在这么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到这样洞穴般的茶室来的客人异常少见呢,宽阔的店内只有两个客人,一位一高的学生坐在靠里的桌子旁,正专心致志地读着书。那本好像是店里的藏书,封面已经破烂不堪,另一位像是旁边个体经营的老板,是个刚步入老年的大腹便便的男子,桌上放着还未喝过一口的冰咖啡,双手交叉着在打盹。
“露易丝”的店主正冈——正冈真源,一个粗胖的矮个子,孤零零地坐在柜台旁圆形木椅子上,那是他的专座,像是从几年以前他就坐在那里一样,边抽着香烟边削着土豆皮。
他曾在神户做过调酒师,在东京的商社当过公司职员,在京都的大学里学过西洋哲学,在全日寄宿制的时期,他就读于长筱高中,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看他的姓名就能立刻明白,好像原本是盛冈某大寺庙的大和尚的次子,长筱毕业后经过十五年,回到谷津,开了这家“露易丝”。很长时间,这家店都被当地人认为是家形迹可疑的店而被敬而远之。可是,“令人作呕般”的当地高中生们都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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