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哎呀,好亲切呀!最后一次吃金平糖是什么时候来着?是哪个小孩子撒落的吧?
这么想着,在直起身子的一瞬间,美野里感觉到周围的喧嚣不同于往常。
不对,这不是平日的闲聊。有种奇怪的热情。美野里像被吸引了似的,从后边跟了上去,聆听少女们熟悉的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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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沼弘范是在四月三十日星期二的傍晚,在公共汽车里听到这个谣传的,比美野里早了一天。之后,他数次努力试图回想起那时的情景。
顺着记忆而行,他脑子里首先浮现的是雪印牌的炼乳,那天他正走在从姑妈家回来的路上。
对他而言,拜访“尊贵的姑妈”,是一年一次的苦差。作为父亲的姐姐,姑妈不论长相还是性格,都与这样的乡村格格不入(不,也许正因为是乡村,有时才会出现这种极端的人物),是位非常华丽的女性。
弘范从小就被赐予了“我可爱的小范”这一爱称,被强加上了单方面的爱情:粉底绿水珠图案的蝴蝶结,带着荷叶边的衬衫,彩虹模样的绒线帽……这些只不过是他在孩提时代,从姑妈那里得到的礼物的一部分而已,五彩斑斓的色彩,至今仍鲜明地印刻在他的脑海里。尽管这些礼物几乎都没有用过,但对于喜欢收拾整理的他来说,这些东西应该至今都被井然有序地保存着,摆放在房间壁橱的深处。
因为他是个听话的孩子,从加减法都分不清楚的年纪起,就经常被姑妈家强行邀请去,被迫吃那甜得过分、让人感到恶心的手制点心。不过,小学高年级以后,到了弘范萌发自立心的时候,他便有意疏远姑妈。幸运的是,他的恒齿非常坚固,健康成长,完全没有受到那些甜食的侵蚀,甚至在“好牙比赛”中都得过奖状。
如今,即将迎来十八岁生日的他,依然会时不时地继续前往姑妈家,继续参加姑妈所谓的“春之茶会”,这跟踢蹴鞠一样,古老的活动经过漫长的岁月流逝,已经被形式化了,现在虽然没人知道它的意义,可是还会习惯性地举行。
姑妈对他的溺爱十年如一日,对待他永远像对待孩子一样,那是没有交流的单方面的健谈,此外,说实话,面对那只有甜腻点心的菜单,弘范是非常痛苦的。但是,因为他打小起就从心眼里憎恨“没规没矩”,强烈地意识到自己不能辜负别人的期待,要做“中规中矩”的人。所以,“男人不应该拒绝一年一次的亲戚交往”的信条将他束缚了。再说,姑妈确实疼爱自己,比起她那位土里土气又寡言少语的丈夫,还有那三个与她丈夫相似的儿子,姑妈更加亲近自己也是理所当然的,他这样一直拼命地自我安慰着,继续前往姑妈的家。
像你这样年龄的男孩,胃口好得真叫人难以置信呀。小范长得这么高大,也一定很能吃吧,我的几个儿子,就像马哟,一天就可以把塞得满满的冰箱清扫得一千二净。
这一天,在姑妈的这些不祥的开场白后,煎熬就从甜得令人恐惧的加年糕片的栗子羹开始了。她竟能搜集到这么多种甜点,弘范一瞬间甚至忘记等待自己的苦痛,由衷地感到钦佩。蓝莓浆果的脆皮糕,涂着厚厚鲜奶油的南瓜舒芙蕾,让人联想到春天山峦的甜腻的日式点心,表面裹着糖衣的橘子和奇异果的馅饼,堆得尖尖的西洋松露的巧克力等等。这么吃一回,一年的糖分,似乎都能摄取了,在他瞥了一眼桌上的东西的同时,胃也开始作痛了。
姑妈名叫由佳里,毕业于东京的音乐学院声乐系,在这个小地方的一所女子高中里担任音乐教师。不愧是搞声乐的,姑妈的腹肌至今还很硬实,引以为豪的经过长期训练的嗓音也让弘范的神经受到刺激。她自己捏起点心,“这很好吃哟”,“哎呀,味道好极了”,“你不知道吧,这做起来多么费事呀”……边说着,边接二连三迅速地把她自己的那份甜点送进嘴里,他也只得勉勉强强跟着硬塞。像是在寻求避难所一般,弘范环视着屋子,背景音乐是欢快的莫扎特的歌剧,屋子里的缝织物都是特意从东京订购来的LAURA ASHLEY品牌的图案。
为什么声乐系毕业的女性都喜欢带花纹的图案呢?弘范经常这么思忖。他认识的女性都是这样,姑妈常常把想当歌唱家的女孩带到家里,她们毫无例外都穿着布满模糊色彩小花模样的长裙.衬衫也都是隆肩高耸着,飘带的分量也很重,口红全都是晶莹闪亮的粉红色。人一旦希望当歌唱家后,其心情也会影响到穿着的吧,两者之间是不是存在心理学上的某种关系呢?弘范一边强咽着蓝莓蛋挞的脆皮一边思考着。
话虽如此,还是难以想象在这间屋子里,那位一家之主和姑妈一起进餐的场面。姑妈的丈夫是位朴实强健的男人,在东北电力公司里做输电线安检的工作,木讷的姑父被这种布料包围着,吸着酱汤——虽然每年都是这样,弘范仍不由得从心里表示深深的同情。
喂,这可是我的绝活——餐后甜点哟。姑妈嫣然一笑,明明白白、一颗不落地展示出嘴里整齐排列的牙齿,当弘范注意到时,不禁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雪白的盘子被端到了桌上,他颇费了一点时间才明白这是草莓浸泡在大量的炼乳中。诚然,在小时候,准确地说是到七岁为止,这个装在红白色雪印牌罐头里的炼乳是他最爱吃的东西。甚至记得在第一次舔它的时候,还受到了“在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的强烈震撼,罐头盖子上噗嗤噗嗤地开着两个三角形的小孔(如果不打开两个洞,里面的炼乳就出不来,这也让他感到无比神秘),一声不响屏息凝神地盯着粘粘稠稠的、描绘出甜美曲线的炼乳流淌出来,再用小勺舀起来慢慢地舔舐,那真是莫大的喜悦。有一天,他趁母亲外出期间,偷偷地把一罐炼乳全部舔了个精光,后来东窗事发,被家人狠狠地责骂了一顿。用现在的健康理论来分析的话,真幸运自己没有得上什么成人病。今年,姑妈似乎突然想起了他的这件童年往事。她能够忘记弘范五分钟前讲的话,却会突然记起很早以前发生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嗨,我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的哟,小范非常喜欢这种点心,你还真行,把一整罐炼乳都舔干净了。她说完嗤嗤地笑起来。小范和我一样,都是铁杆的“甜食主义者”呀。
弘范露出僵硬的笑容,出神地看着戴在姑妈那可爱的、交叉在胸前的手上的戒指,戒指上数颗巨大的青绿色宝石深深地勒在姑妈滚圆的手指上,要是用它们打人的话,一定会给对方造成致命伤的。怪不得,好像是和光滑的蓝衬衫的颜色相配——弘范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吞下了一颗草莓。
啊,啊,一感觉到那个甜味,脑浆都能被溶化掉!
那个甜味冷不丁地在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