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仔细观察晨的神情,只见他也喜形于色,可见得兄弟们的心情都大同小异。晨这些年来坚持不娶妻、不纳妾、不生孩子,这些手足们都心知肚明,也刻意避免提及。如果是他喜欢孑然一身,大家也不会觉得有何不妥,但显然并非如此。
晨似乎每天都活在煎熬之中,而且这煎熬应该与父亲朝阳有关。亮虽然不清楚详情,但看得出晨心中有着很大的创伤。
太阳逐渐西斜,晚霞先回后宫去了,三兄弟移动到晨的寓所,继续天南地北地闲聊。虽然有酒水,但无歌伎也无丝竹之乐,以酒宴来说实在是颇为冷清。
──大哥,真的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助你解决烦恼吗?
亮想要这么问晨,却问不出口。就算问了,多半也只会换来寂寞的微笑吧。
*
两个弟弟在晨的寓所大约住了十天后,各自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踏上了归程。晨见他们都过得很好,着实感到安心不少,现下自己反而成了弟弟们担心的对象。
前往港口之前,亘这么告诉晨:
「大哥,你一定是被那个人诅咒了。」
晨听得出来,「那个人」指的是沙那卖朝阳。
「诅咒?」
「没错,他在死之前,一定对你下了诅咒。」
「……」
「当初是慈惠老当家解开了我的诅咒。虽然我不知道你受的是什么样的诅咒,但我希望有一天你也能获得自由。」
说完这几句话后,亘便转身离去了。
──我永远不会有获得自由的一天。
因为自己身上的诅咒,是一道血脉的枷锁。
晨前往了洪涛院,古老的墨水与木头的香气,带给晨一种难以言喻的恬适感。
晨走在放满了卷轴的槅架之间,蓦然听见一阵轻盈奔跑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小小的身影朝自己撞了上来。
「啊……」
因为撞击的力道,那身影差一点向后翻倒,晨赶紧按住了对方的肩头。那是一名少年。年纪相当幼小的少年。晨心中一凛,赶紧跪了下来。
能在这种地方奔跑的少年,只会有一个人。
──皇太子!
「殿下,您没有受伤吧?」
「嗯……对不起。」
少年抚摸着撞疼了的鼻子,向晨道歉。晨不禁心想,这孩子确实了不起。他是皇帝的唯一儿子,平日的生活一定是被大人们捧在掌心,但他的态度非常真诚而坦率,没有半分高傲之气。
──确实和陛下颇为神似。
不管是相貌、举措还是那不以威压服众的谦和态度,都是高峻的翻版。
「殿下,您的随从呢?怎么只有您一个人?」
「我逃掉了。」
「……为什么要逃?」
「因为他们说有些书还不能让我看。」少年噘嘴说道。
晨不由得苦笑。这孩子确实也有像晚霞的一面。
「洪涛院的书库里,有很多珍贵的书卷,这些典籍因为老旧的关系,很容易受损。」
少年沉默不语,只是凝视着晨的脸,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后才说道:
「……如果典籍有所损伤,会被处罚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的随从,是吗?」
他满脸反省之色,又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不应该在这个地方奔跑。」
就在这个瞬间,晨感觉到一股热流自胸口往上窜升。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感变化,晨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股冲动想要好好照顾这个惹人疼爱的聪明外甥。
──啊啊……
原来血脉并不是一道枷锁。
晨闭上双眼,垂下了头,静静感受着体内涌流着的灼热血潮。
*
岳昭明除了是皇帝高峻的近臣,同时也身为皇太子的老师。光阴荏苒,高峻因为老迈而退位,外甥登基为帝,昭明更成为了辅佐皇帝的股肱之臣。
*
高峻退位之后,移居至城外某离宫,在那里度过了余生。
据传在高峻晚年,经常有一名老妪出入离宫。
那老妪有着一头泛着银光的油亮白发。高峻与她总是以下棋为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