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晨在船上自己产生的念头。照理来说,朝阳如果真的只追求沙那卖家族的安泰,应该会选择尽量不接近中央朝廷。
「这个嘛……」朝阳的口气彷佛在说着一件事不关己的事。
「我不曾这么想过。当时我认为这么做对沙那卖家族有利,没想到……」
朝阳蓦然嗤嗤一笑。
「事后回想起来,那真是天大的错误。沙那卖其实是毁在我的手里。」
父亲的笑容让晨感到背脊发凉。
「爹……你该不会是……打从一开始就想要毁掉沙那卖家族吧?」
朝阳脸上的微笑骤然消失。他眨了眨眼睛,默默地站起身。
「爹……」
「快回京师去吧,你还得向陛下覆命才行……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朝阳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接着便转身走向隔壁的房间,那是他自己的私人寝室。
「……爹,我走了。」
晨最后一次望着朝阳的背影,接着起身走出厅堂,离开了宅邸,朝着港口的方向迈开大步,一次都不曾回头。
*
朝阳走进私人寝室后,从橱柜里取出一只小小的盒子,放在了桌上。那是只漆盒,上头没有任何图纹或装饰。朝阳打开盒盖,只见里头摆着好几只瓷盒,大小皆各不相同。他从中取出一只,揣入怀中。
朝阳走出厅堂,进入了厨房,朝着正忙碌工作的仆人喊了一声,吩咐以灶里的火点了一座烛台。接着便拿着烛台出了宅邸后门,走向桑树林后方的山坡。那里有一座屋宅,是从前杳在生下晨之前的住处。如今虽然已无人居住,但朝阳平时吩咐下人细心打扫,维持着干净整洁。
进了庭门之后,朝阳穿过中庭,直入厅堂。这座屋宅的结构与沙那卖的主宅大同小异,只是房间数量少了些,而且装饰得较为华丽。朝阳脚下踏的是雕花装饰的花砖,此刻,他正望着天花板的彩色花卉图纹出神。
杳生前很喜欢花,每年一到春天,贺州总是会盛开满山遍野的花朵,摘花是杳最大的兴趣。朝阳总是陪伴在杳的身边,注视着杳开开心心摘花的身影。
朝阳拿着烛台,仔细观察屋宅的每个角落。即使到了今天,屋宅里似乎依然残留着杳那花香般的气息。
在朝阳的心中,杳永远是最美、最高贵的瑰宝。
──如果当年能够遇上那乌妃的话……
在朝阳及杳年轻的时候,如果能邂逅寿雪,或许便有机会破坏那受到诅咒的神宝,杳也不必落得年轻夭折的下场。
当然事到如今,这已经是毫无意义的梦幻泡影。
正因为无法实现,朝阳才对乌妃恨之入骨。
朝阳起身,微微一笑后,便将烛台的火焰向前倾斜,凑向了帘帐。火舌迅速沿着那帐子向上窜烧,不过须臾之间,眼前已是一片火光。朝阳愣愣地看了一会儿,而后进入了下一间房间,接着再下一间。在每一间房间里,朝阳都做了相同的举动。
终于,他来到最后一间房间,也就是杳的寝室。朝阳坐在床边,久无人使用的床铺上依然铺着被褥,被褥上的百花刺绣与当年毫无不同。
朝阳放下了烛台,轻轻抚摸着那刺绣。
他耳中听见了火苗的爆裂声,鼻中亦窜入了木材燃烧的臭气,浓烟在眼前迅速地扩散。
朝阳从怀里取出了瓷盒后,打开了盒盖,里头装着一颗貌似种子的黑色药丸。那是当年沙那卖一族从卡卡密渡海移居至霄时,一并带过来的毒药。
朝阳作为一名领导者,心里非常清楚,居上位者以那样的方式下令「退隐蛰居」,其实是在暗示让他「自我了断」。
高峻故意让晨回来传达这句话,其用意也是为了逼迫朝阳屈服。朝阳为了守住晨的性命,非得接旨不可。
朝阳清楚地感受到了高峻的冷酷无情,然而这也正是朝阳欣赏他的最大原因。
房间里的烟雾越来越浓了。
朝阳在被褥上也点起了火,百花刺绣逐渐遭火焰吞噬,散发出了焦臭味。
那花叫什么名堂来着?天花板上的花卉呢?花砖上的雕花呢?朝阳已全部记不得了……
「杳……」
朝阳呢喃着妹妹的名字,将毒药放入了口中。
火光猛然一闪,整张床便这样没入了火海之中。
*
直到抵达港口时,晨才回头望了一眼。这应该是此生最后一次看见沙那卖的宅邸了吧。
一缕若有似无的烟雾,正自宅邸的后山袅袅上升,宛如在风中摇曳的披帛,逐渐与蓝天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