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一界之隔 血之锁

……一时的妇人之仁,竟让你活到今日。」

  父亲的低沉声音在屋中回荡。那声音有如寒冰,又夹带了三分轻蔑。

  「我早就知道你一直在外头散播荒唐可笑的谣言,只是这些年来我不想跟你一般见识,如今回想起来实在是做错了。当年在你的主人断气时,我就应该把你处理掉。」

  所谓的「主人」,指的应该就是母亲吧。

  父亲将长刀从浣纱的咽喉抽出,转身面对晨。大量的鲜血自浣纱的喉头狂喷而出。她的身体不断抽搐,就算还没有死透,也已经救不活了。

  当晨看见父亲的眼神,霎时便明白,浣纱所说的都是真话。

  晨的身体打起了哆嗦。

  「爹……那都是骗人的吧?」

  声音微微颤抖。那一定是假的,绝不能是事实。

  父亲再度转身,走向屋内深处。只见他捧起火盆,将里头的炭灰及烧红的木炭撒在地板上。大量火苗飘向帘帐,转眼间已开始熊熊燃烧。

  「你为何认定那不是真的?」父亲看着火光呢喃着。

  「杳是我唯一爱过的人。过去是如此,今后也不会改变。若不是沙那卖家的诅咒,杳此刻应该还活着吧。」

  沙那卖家的诅咒……么女会在十五岁的时候死于非命。这个诅咒长久以来让沙那卖家族受尽煎熬。为了回避这个诅咒,每一代的当家都必须领养一个年纪比么女更小的养女,让她代替么女死去。

  「当时没有领养替死的养女……?」

  「有,但杳得知诅咒之事,是在养女死去之后。她伤心欲绝,最后竟自责而死。」

  父亲转头面对晨,接着说道:「当然是在生下你之后。」

  堆积在棚架上的大量布疋全陷入了火海之中,熊熊的火舌沿着墙壁向上窜升。就连浣纱的尸首,也已遭火焰吞噬,可怕的气味令晨不住剧烈咳嗽。

  火势已然一发不可收拾,屋内布满了浓烟。

  朝阳不疾不徐地转过身,拉住晨的手腕,将晨拖出了门外。皮肤接触夜晚的冰冷空气,晨的心情才稍微恢复平静。转头一看,一缕缕黑烟正自茅草屋顶的缝隙喷出,窗户也正窜出慑人的火光。

  晨愣愣地看着猛烈燃烧的屋子,心中虽有无数疑问,却不敢对站在身后的父亲问出。

  ─杳自责而死,难道不是因为怀了身孕的关系?

  ─杳真正难以承受的,难道不是生下了不该出生在这世上的禁忌之子?

  「你是我跟杳的唯一孩子。当年你出生的时候,你可知道我有多么高兴?除了你之外,任何人都没有资格继承我的地位。现在你知道了这件事,以后应该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父亲的话自背后响起。晨双腿一软,整个人伏倒在地上。

  过去的晨,不知多么渴望从父亲口中听见这句话。这么多年来,晨一方面怀抱着这个梦想,一方面却又认为父亲绝对不可能对自己说出这种话。没想到……

  ─为什么偏偏是在这样的状况下?

  晨的双手指甲插入了地面的土中。脚下所踩的一切,彷佛正在土崩瓦解。自己过去的人生、过去的信念都失去了意义。未来自己到底该相信什么?该如何说服自己继续活下去?

  晨发出了犹如野兽般的恸哭之声。

  *

  天还未亮,屋子已烧得一干二净。浓浓的白烟在黑暗中窜向天际,眼前只隐约可见化成了焦炭的断垣残壁。父亲已不知去向。明明发生了火灾,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有一个人靠近这周围一带。

  晨一脸茫然地站着,耳中听见了寒风的呼啸声,却没有感觉到有风拂过身边。附近的树丛微微摇曳,树丛中似乎有一对眼珠正在看着自己,那眼珠在黑暗中熠熠发光。晨吃了一惊,但那对眼珠的主人立刻逃窜得不知踪影。那是什么?是猿猴吗?还是其他种类的野兽?抑或是……

  晨踉踉跄跄地迈开了步伐,以虚浮的脚步走下山坡,沿着道路前进。山峦的棱线逐渐泛出白光,路上却不见半个行人。这是一条宽敞的道路,由沙那卖家族下令铺筑的道路。曾经令晨感到无比自豪,如今晨的心中却充满了煎熬,有如走在荆棘之上。

  每走一步,便远离沙那卖家的宅邸一分。晨的目的地是港口。为了向皇帝覆命,无论如何必须返回京师才行。

  ─此生不会再踏上这块土地了。

  父亲或许认为晨一定会回来。他认为无论晨去了多少地方,最后必定会回到这里。因为晨是未来的沙那卖当家。

  ─我绝对不会再回来了。

  晨凝视着受晨曦照耀的海面,静静地等候船只出港。

  *

  船离开了贺州,在三天后抵达了皐州。接下来必须沿着河川逆流而上,再经过水路(注:运河。),才能够抵达京师。

  下了船之后,晨察觉港内吵吵闹闹,似乎不太对劲。他心中微感纳闷,转头望向海面,才发现外海处有着诡异的景象。在船只入港前,船上的乘客们多半就已开始吵闹不休,但因自己在船上一直昏睡,所以丝毫没有察觉。

  海面上不断冒着浓浓的烟雾。那烟雾非常巨大,宛如一大团的云朵。

  「一定是喷发了。」附近有人如此说道。

  「海底火山喷发了。」那浓烟时大时小,但源源不绝,已持续冒出不知多少日子。有人说是三天,也有人说是五天,各种来历不明的消息陆续传入晨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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