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咒缚之结 墨告

寿雪朝之季的袖口瞥了一眼,纤白的手掌仍尚未消失。

  「诸如异国的博物志及法令、诏敕、历法等等,与朝政有关的文献资料都必须抄写。因此就算是如今的洪涛院,也有很多人负责抄写的工作……娘娘想看一看吗?」之季问道。

  寿雪点了点头。抄写典籍的工作实际上是如何进行,寿雪并不清楚。

  「这边请。」

  之季打开了一扇门。门后的房间并不大,墙边有着一排排的棚架,架上堆满了书卷。中央有一张长桌,一群年轻人手握毛笔,正全神贯注地抄写着典籍,每个人身上的长袍都沾着墨渍。即便寿雪等人走进房内,也没有任何人抬起头来。或许是为了把字写得工整,不敢随便乱动吧。

  「抄写典籍的工作还分为『装潢』、『经生』及『校生』,皆是由实习的学士负责。听说从前是会从行政部门找来字写得漂亮的官员,当成抄写典籍的临时雇员。如今娘娘看到的这个房间,就是经生负责抄写典籍的地方。抄写典籍的流程是这样的:首先会由装潢将要用来抄写的纸本制作好。配合典籍的装帧形式,可分为卷本及线装本,目前大多数古籍使用的都还是卷本。要把纸张制作成卷本,必须将一张张的纸贴合,以大约二十张纸为一卷。为了能确保笔划流畅,纸张必须先打压过,使纸面平整,接着再画上标线,确保字列能够整齐。纸本制作好之后,由经生把典籍的内容抄写上去,再由校生检查抄写的内容是否正确无误。以上就是抄写典籍的大致流程。」

  据说那幽鬼是经生,也就是负责抄写的人。

  「他们的俸禄是依照完成的典籍抄本数量来计算,如果有抄错或遗漏,都会被扣钱,因此每个人都十分小心仔细。」

  寿雪心想,那可不能打扰他们,于是快步走出了房间。抄写典籍的工作,并没有想像中那么简单,要把每一个字都抄写得工整且正确,是一项极度耗费心神的工作。

  「抄写典籍,实属不易。」寿雪说道。之季只简单回了一句「是啊」,脸上却是一副「你知道就好」的表情。他早已猜到寿雪肯定不清楚典籍抄写的实际流程,所以在寻找幽鬼之前,先带她参观作业现场,不愧是个心思细腻且做事周到的男人。

  「这里就是幽鬼经常出没的书库。」

  之季接着打开了另一扇门。寿雪顿时闻到一股奇妙的气味扑鼻而来,不知是霉味,还是老旧墨水的气味。

  「微臣依照陛下的谕令,调查过是否有遭处死的经生。」之季说道。

  寿雪一边在书库内环视左右,一边问道:「结果如何?」

  「有。」

  之季回答得斩钉截铁。

  「事情发生在前朝第五代皇帝的时期。正是这个皇帝,下令重新抄写及编纂古籍。遭处死的经生名叫计衷,罪名是私吞了抄写用的黄麻纸。」

  「不过盗纸,岂当死罪?」

  「所谓的黄麻纸,是以黄檗染过的麻纸,具有防虫害的效果,是一种相当昂贵的纸。何况抄写古籍是皇帝亲自下达的敕命,偷盗材料就等于是偷盗皇帝之物,所以是死罪。上头配给的黄麻纸,皆受到严密管理,记录在名为《充纸帐》的帐簿内。任何人要是私吞,马上就会被查到。」

  「嗯……」寿雪一边应声,一边在棚架之间缓步慢行。蓦然间,视野的角落出现了一道人影。转头一看,那是一名身穿刈安色长袍的年轻人,只见他背对着寿雪,几乎整个人贴在棚架上,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寿雪于是朝他走近。

  「……尚未觅得汝所抄之书?」

  年轻人骤然停下动作,慢慢地转过头来。只见他的脸孔毫无血色,显得极不健康,眼睛周围泛黑。此人年纪约莫二十五岁前后,长袍的袖口及胸口全是墨渍,看起来脏污不堪。衣斯哈在习字的时候,身上多少也会沾上墨渍,但不会脏成那样。刚刚那些抄写典籍的见习学士们身上的长袍也沾有墨渍,但眼前这年轻人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见得他是一名相当热心于抄写典籍的经生。

  他的眼神左右飘移,似乎在寻找着声音的主人。

  「计衷。」寿雪喊了他的名字,年轻人这才将视线缓缓移到寿雪脸上。

  「汝所抄之书,可已觅得?」寿雪重复了相同的问题。

  只见计衷眼神涣散地摇了摇头,说道:

  「没有……」

  那声音极为沙哑。接着计衷垂下头,重重叹了口气。

  看来是个可以沟通的幽鬼。于是寿雪接着问道:

  「何故寻之?」

  「太过分了……竟然把我抄的典籍都烧了……太过分了……」

  这句话听起来既像是在回应寿雪的问题,却又像是毫无关联。她默不作声,等着幽鬼继续说下去。

  「我犯了什么错……?我每天抄写典籍,日复一日盯着那些腐朽、褪色的竹简看,经常累得汗流浃背,连洗衣服的时间都没有……他们竟然诬赖我私吞黄麻纸……我不仅没做那种事,而且还很少写错字,连一张纸都不曾浪费过……他们竟然……他们竟然……」

  ──他没有私吞黄麻纸?

  寿雪不由得和之季面面相觑。这幽鬼竟然说他遭到了冤枉?之季皱起眉头,朝着寿雪轻轻点头。

  寿雪猜测他的意思,应该是「我会好好调查看看」。

  「汝蒙受不白之冤?」

  「我不甘心……那可是我费尽心力抄写出来的……」

  只见计衷五官扭曲,显得愤恨不已。似乎比起遭处死,更令他满腔怨恚的是好不容易抄写好的典籍被销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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