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养蚕农家卖掉……我不敢做那种事,所以拒绝了,但是他却说偷茧是重罪,如果我不照他的话做,他就要去告发我……」
利冗抽抽噎噎地哭着,看起来就像一个充满稚气的孩子。
「石安哥因职务之故,除了认识鲤鱼商人外,也认识愿意买茧的农家。他说下次卖蛹给鲤鱼商人的时候,会把茧交给商人夹带出去卖掉。在那之前,他叫我找地方把茧藏好。」
「故汝藏茧于树洞中?」
「蚕室需要使用很多柴薪,所以我常来这里砍柴……这里的树洞很适合藏东西。」
寿雪早已料到盗茧之人一定会把茧藏在远处,不敢藏在身边。这一带不仅是很好的藏匿地点,而且上次来的时候,她已发现地上的野草遭人踩踏过,显然不久前有人来到这个地方。于是试着在这附近一找,果然在树洞里找到一个布包,里头放着两颗蚕茧。
宫女们今天完成了取丝作业,明天宦官就会把蛹送交给鲤鱼商人,因此寿雪推测盗茧之人必定会在今夜前来取茧。
「昨日宫女年秋儿遭人乔装幽鬼威胁,此事亦汝所为?」
「石安哥叫我装扮成宫女的模样站着不动,我只好照他说的话去做。他说要吓吓宫女,我也以为只是个恶作剧。在地上放茧,以及装出幽鬼声音的人都是石安哥。」
这个时候石安应该已经被淡海五花大绑了。
寿雪心想,幸好成功阻止了这件事,只差一点,沙那卖的蚕就要外流了。这件事得知会晚霞及高峻才行。至于这些人该如何处置,就交给他们去烦恼吧。
寿雪吩咐温萤取绳索将利冗绑住,同时离开了冢边,附近放眼望去漆黑一片,已完全笼罩在夜色之中。偶然间,她停下脚步,回头望向蚕冢。冢前散发出一道朦胧的光芒,一名宫女就站在光芒之中,对着自己深深作了一揖,接着她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终于完全消失。
寿雪不由得愣愣地望着那再度隐没在夜色中的蚕冢。
──那宫女绝对不是死于蚕的诅咒。
不仅如此,而且她对蚕儿必定有着一份不舍之情吧,那宫女出现在蚕室,也许真的只是为了照顾蚕儿也说不定。
但或许是因今年的养蚕作业已经结束的关系,后来虽然寿雪解除了结界,那幽鬼却不曾再出现于蚕室中。
*
「前朝的古籍里记载了这么一个故事……有个女人因为太过热衷于养蚕的关系,拒绝了一桩婚事,结果遭到杀害。」
高峻说道。
「虽然古籍中称这是发生在坊间的奇闻轶事,但朕认为,这件事其实更有可能是发生在后宫之中。」
「若是如此,书中所称婚事,实为皇帝宠召?」
因为拒绝了皇帝,所以遭到处死。
「汝诚博识,竟知有此古籍。」
寿雪不禁有些佩服。高峻沉默了片刻,说道:
「其实是之季告诉朕的。」
真是个诚实的男人。
「只要是洪涛院里有的古籍,之季大概都知道。」
令狐之季是洪涛殿书院的学士,曾经在贺州担任观察副使。
洪涛院那个地方,寿雪也曾去过。里头收藏着数不清的典籍,从竹木简到纸卷都有。令狐之季能够把那些典籍全部读熟,果然是个相当优秀的男人。
寿雪凝视着眼前的辽阔池水。池面上的涟漪,让映照在上头的皎洁明月扭曲变形。
两人此刻正站在夜明宫旁的水池畔,卫青站在稍远处,听不见两人的对话。
「之季实为汝挚友。」
寿雪的呢喃声,彷佛顺着涟漪在水面上滑了出去。
「倒也不能算是挚友。」
高峻的语气带着三分迟疑。「朕是君,他是臣。」
寿雪心想,之季绝非单纯的臣子,他是最能理解高峻内心黑暗面的人物。他们两人的心中,都燃烧着一股冰冷的复仇之火,那是自己难以理解的一面。
每当想到这一点,寿雪便感觉到胸中彷佛有一团不断闷烧的炽火余烬。那带给她一种强烈的不安全感,彷佛置身五里迷雾,彷佛坠入海底深渊。
「……你怎么了?」
高峻轻轻触摸了寿雪的脸颊,旋即将手伸回。
寿雪抬头仰望这个男人。高峻曾经告诉她,他正在寻找拯救自己的方法、摸索让自己从乌涟娘娘的束缚中解脱的手段。
他告诉寿雪,如果有这样的一条路可以选择,他不会有所迟疑。
高峻听见了寿雪的呼救,听见了寿雪的无声呐喊。
当时寿雪忍不住掉下了眼泪,而高峻伸手抹去了自己脸上的泪珠。自从那一天之后,寿雪便不再会因受到高峻触摸而紧张,高峻触摸她的动作,也变得如此自然而毫无迟疑。
两人之间的藩篱已经被打破了。不管愿不愿意接受,这都是一个事实。
寿雪想要询问丽娘,想要询问那个将自己拉拔长大的前任乌妃。
这样……真的好吗?
丽娘会如何回答,寿雪心知肚明。
池面依然摇曳着,扭曲的月形却已藏入了薄云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