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下了头。我看见一丛半夏生的旁边,竟然摆着一双锦鞋。那双色彩鲜艳、绣着花鸟图纹的锦鞋,正是婉琳娘娘的鞋子。
我赶紧奔到锦鞋的旁边,凝神细看水面。除了偶尔会有一点涟漪之外,水面一片平静,什么也看不到。我立刻转身想要奔回殿舍,但是下一瞬间,我的心中产生了迟疑。婉琳娘娘如果掉进水里,当然必须赶快把她救起来。但如果把事情闹大,传进了陛下的耳中……
我不可能一个人跳进池塘里救人,于是我只好把鞋子扔进池塘里,回到殿舍,告诉大家婉琳娘娘不小心掉进了池塘中。我吩咐宫女们立即生火,多准备些干布,并且叫宦官们立刻进池塘里寻找。那池塘的水很清,他们马上就找到了婉琳娘娘,将她打捞上岸。但当时她已没了脉搏,我们等了很久,她还是没有活转过来。
妃子竟然在皇帝临幸之前投水自尽,这件事要是传扬开来,许多人都会受到牵累。因此我一口咬定,婉琳娘娘是不小心滑了一跤,摔进了池塘里。所幸当时没有任何人看见,不会有人否定我的说词。婉琳娘娘投水自尽一事,就这么被当成了意外事故处理。但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得背负疏于照顾的责任。一名准备迎接皇帝临幸的妃子,竟然会在水边行走,这种行为再怎么说都太轻率、太不小心了。
不仅皇后为此大加斥责,连皇帝也勃然大怒。包含我在内,所有鹊巢宫的宦官、宫女们都受到责罚,就连婉琳娘娘的父亲也难辞其咎。妃嫔受宠会恩泽亲族,但妃嫔犯错也会累及亲族。婉琳娘娘的父亲遭革去吏部尚书一职,谪贬至岳州。光是丧女之痛,就让父亲悲恸欲绝,再加上遭到贬官,听说他在岳州生活不到半年,就抑郁而终了。
我则是被转调到了洗秽寮。那里有宫女坟场之称,收容的都是犯罪或罹病的宫女。从那天起,我每天都在洗着脏污的衣物,双手整天泡在水里,连擦干的时间都没有。手指皮肤龟裂越来越严重,痛得我吃不消。我越想越是懊恼,为什么我得每天在那里以冰冷的水清洗那些肮脏的衣物?如果婉琳娘娘还活着,我根本不必吃这种苦。
就算再怎么抱怨,也无济于事,婉琳娘娘已经不在了……但我在洗着衣物的时候还是可以隐约听见婉琳娘娘的声音,夹杂在水声之中。那宛如潺潺流水般的说话声,我绝对不会听错。我相信一定是透过了水的连通,从那池塘传来了婉琳娘娘的声音。但娘娘到底说了什么话,我实在是听不清楚。那声音既像是轻声细语,又像是哽咽啜泣。我每天都听见婉琳娘娘的声音,没有一天例外。我猜想婉琳娘娘一定是在水里呼唤着我。每当我把衣物浸入水里,在水里搓洗,以及拧干衣物让水流下来时,都会听见婉琳娘娘那甜美、清亮的嗓音。
我越想越觉得婉琳娘娘很可怜。婉琳娘娘的灵魂一定还徘徊在那座池塘里。啊啊,我的婉琳小姐。
乌妃娘娘,请您救救婉琳娘娘。请您设法化度,让她的灵魂能够前往极乐净土。
求求您,乌妃娘娘……
*
安氏说完了这些话,身体忽然像一道烟雾般微微摇摆,接着消失得无影无踪。寿雪轻叹一口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安氏虽然消失了,但显然并非前往了极乐净土。
「偶有似汝这般访客。」
正如寿雪一开始所说的,夜明宫并非第一次有这样的造访者。前来拜访乌妃的访客不见得是人,也有可能是幽鬼。有些幽鬼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有些则否。安氏属于后者。
寿雪走入帐内,将披在肩上的襦衣取下,放在榻上。一旁的星星早已睡死了。寿雪先坐在床缘,接着躺了下来。
「──救救婉琳娘娘……」
寿雪凝视着黑暗空间,半晌后闭上双眼,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
隔天,寿雪找来红翘问道:
「汝可知一安姓宫女?」
红翘从前曾经待过洗秽寮,或许她曾遇见过这个人。红翘眨了眨眼睛,将头偏向一边,思索了起来。当初在洗秽寮遇见红翘时,她脸色惨白、气若游丝,仿佛随时会断气。如今她不仅脸色红润,且双颊丰腴,与当时可说是天差地远。寿雪从不曾询问红翘的年纪,但看起来应是三十岁前后。相较于性情急躁、情绪起伏明显的九九,红翘则一直相当成熟稳重。
「此女乃炎帝时鹊妃侍女,如今已入暮年。」
寿雪补充说道。红翘一听,忽然连连点头,似乎是想起了这号人物。
「此女曾言耳中常闻已死鹊妃之声?」
红翘再度点头。
「唔……」
寿雪取来一些衣斯哈习字用的废纸,连同毛笔一起放在几上,接着磨了些墨,把笔交给红翘,说道:
「安氏其人如何,汝细细道来。」
红翘接过笔,略一沉吟后写道:
她总是说能够从水中听见声音,大家觉得她怪里怪气,也不敢和她太亲近。
「旁人皆不闻其声?」
红翘点了点头。
我并没有和她直接交谈过,并不清楚她的为人。
红翘写完这串字后,忽然又提笔蘸墨,画出了一道曲线。原来这次不是写字,而是画起了图画。只见她依序画出眼睛、鼻子、嘴、眉毛……一张栩栩如生的脸就这么跃然纸上。
「嗯,维妙维肖。」
不过一眨眼功夫,红翘就画出了老妇人的脸,正是昨夜来访的安氏。
「此女正是安氏……吾尚不知汝亦有丹青之才。」
画图比写字说明快得多。
红翘接着又振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