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曾经装着母亲的那个花瓶,如今摇月也装在了里面。
摇月的父母在花瓶前潸然泪下。兰子小姐脸上的憔悴已经达到了顶点,她用手帕捂住嘴,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脸上落下。
「呜呜呜呜……对不起,摇月……妈妈对不起你啊……」
兰子小姐一遍又一遍地道歉。可是看着二老悲痛的模样,我的心中却没有一丝波澜。我的眼泪早已哭干。
「摇月给你们留下了一句话。——她说她原谅你们了。她爱你们」
我传达完这句话之后,兰子小姐瘫坐在地板上,哭成了泪人。
——来帮忙料理摇月后事的人,好像是父亲。
我和摇月的父母都已经因为过度悲伤而失去了行动能力。
同学和朋友们好像也全都过来了,但我已经没有了任何记忆。我空空如也,勉勉强强残留下来的某种系统驱动着我的身体半自动地运作着。
回过神来,我已经抱着装有摇月的花瓶来到了那辆废弃公交车里。
时值深夜。冬日的月光携着丝丝寒意,照亮了车厢内部。
我的记忆已经模糊了。我抚摸着自己的下巴,胡子已然乱糟糟的。
我呆呆地坐了好一会儿。心里好像被一层淡淡的灰色乌云所笼罩。我什么都无法思考,什么都无法感受——就像是一座被火山灰逐渐吞噬的古城,悲伤而又安详——可是只要一想到摇月的死,那阴暗的天空便顿时有如黑云压城、电闪雷鸣,大海低吟、火山灰遮天蔽日,吞噬了整座城市。失去摇月的空白化作剧烈的疼痛向我袭来。这份痛苦将我折磨得痛不欲生,所以,我放弃了思考。
从生之苦痛中逃之夭夭,在死之安详中乞求救赎。
我像是做工粗劣的人偶一般呆坐着,时不时又像是漏水的水管一般落泪。我倏忽望向身旁,那里早已没有了摇月的模样——
一些我没能捡起来的盐粒在月夜里闪耀光辉。
我以一个小时一粒的速度捡拾那些白色的结晶。
那化作了我赖以生存的全部节奏。
天亮之后,我回到了自己的住处,随便吃了点东西便沉沉睡去,夜幕降临后我一下子醒了过来。黑暗实在是太过可怕,使我坐立难安。我把装着摇月的花瓶紧紧地抱在怀里,逃到了那辆废弃的公交车里之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已然身处终末世界。它是母亲去世那天落下了一颗巨大炸弹的安达太良山彼岸。它是地震那天那个寒冷刺骨、暗无天日、下着冰冷的雪的世界。
我在这里要做些什么呢。
做什么都徒留空虚与悲伤,今后我要怎样活下去呢。
……我迷失了所有。只是以一个小时一粒的速度捡拾盐粒。
当盐晶体落入瓶中时,我听到了些许微弱的声响。那仿佛是从天边传来的小小铃声。为了发出这小小的声音,我仿佛已经变成了一个沙漏、一件破烂的乐器。
我经常在公交车里睡觉。每当沉沉睡去,我都必然会在梦中与摇月相见。那是无比幸福的美梦。我们在暖阳普照的车厢里喝茶、一起看漫画,共同度过迷迷糊糊的安稳时日。当我说想要接吻的时候,摇月都会红着脸把头摇成一个拨浪鼓,当我用法语说要接吻的时候,摇月则会面露难色,当我说想要亲亲的时候,摇月便很是高兴地来和我亲嘴。我的梦便是如此的幸福,幸福到让人面红耳赤。
然而,当我醒来想起这世上早已没有摇月存在时,我便陷入深深的绝望。被独留于世上的悲伤与孤寂让我泪流满面。
即便如此,为了能继续做那样幸福的美梦,我在公交车里一遍又一遍地入睡。
无论今后会有多少艰难和痛苦都好,我也想在梦中与摇月一遍又一遍地相见。
2
粗鲁的声响把我吵醒了。
我的大脑尚未清醒,如同一团浆糊,我在恍恍惚惚中和一个男人对上了视线。
对方穿着蓝色的工衣,脖子上围着一条毛巾。留着像是小偷一般的胡子。
他惊呼了一声,转过身去朝自己的同伴高喊着「这里有个流浪汉——!」
我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依旧是一脸茫然。男人穿着工靴走了进来,「奇怪,这么年轻啊……你怎么能在这种地方随随便便睡觉呢——!出去出去!」
我很快就被赶出了公交车。外边还站着好几名工人。工厂锈迹斑斑的大门敞开着,铺满碎石的广场上还停着一台大型运输车和吊车。运输车的门上涂着公司名字“OMOYA建设”。
吊车是用来吊起重型物件的大型器械,然而当时的我完全不懂这些东西,只是在离得稍远的地方茫然地望着男人们工作。
留着小偷胡子的男人走到我旁边,驱逐般地朝我摆了摆手,
「很危险的,你走开点——!」
我老老实实地往后退了几步——吊车发出了低沉的轰鸣声。随着一阵金属被撕扯的声音,公交车被轻轻地吊了起来——事已至此,我终于清醒了过来,在难以言喻的不安和焦虑中向男人问道。我的声音都在颤抖。
「——那,那个,我想问一下,你、你们要拿公交车做什么!」
「看了还不知道吗?肯定是要带走啊——!」
「要,要带到哪里去?带去之后又要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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