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可到最后,我还是没去赴约。
我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摇月的心悲哀地跳动着。
那个时候——为什么我没去赴约呢。我找不到什么明确的理由。只是被那若有似无的不安所击溃了而已——
「八云,你为什么没有来啊……?我抱着面包超人和一百五十万日元等了你好久好久……夜幕降临,四周一片漆黑,大雪纷纷扬扬……我好冷、好害怕,好孤单……可我还是一直孤零零地等着你,我一直都在等着你啊……」
摇月的身体颤抖不止。我一想到摇月在那个可怕的夜晚很有可能也在无助地颤抖,罪恶感便仿佛要将我的心给击溃。
「……对不起」除了这句话,我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真的好希望你当时能来找我……我的心好像都已经死掉了……时至今日,我也还是能梦见那一天……而每当做了那样的梦,我就寂寞得不得了,害怕得不得了,惊醒,哭泣……你能体会我的这种心情吗,八云……?」
我紧紧地拥抱着啜泣不止的摇月。
如果可以的话,我好想穿越时空回到那个时候,去拯救孤独无助的摇月。
7
某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怪异荒诞的梦。
我在窗帘紧闭的漆黑房间里看着电视。电视里的画面好像来自手持式的摄像机,拍摄者手抖得很厉害。屏幕里的人是清水,他穿着我们婚宴上的那套西装,“唔哈哈哈”地大笑着。紧接着出现的人是相田,他同样也穿着婚宴上的那套西装,他把大拇指塞进耳朵里,不停地扇着手掌,“哔哔哔”地吹那个破玩具。随后,摇月的经纪人北条崇也出现了,他疯狂地笑着,不停地按着相机的快门,闪光灯闪个不停。
……在那之后的情节我就不记得了。
醒来之后我的心情爽朗得不得了,甚至还流下了眼泪。
我完全无法想象,在那个梦的开头之后,会出现些什么。
这个梦就是如此怪异。
——三天之后,摇月的手急速地化成了盐,她失去了银臂。
那是寒风侵肌的九月中旬。
摇月住进了临终关怀医院。
8
由于我不停地带花过来,摇月的病房里堆满了花朵。
「又买花过来了?八云你可真是的……」
摇月有些为难地笑着,宽恕了我的古怪行为。
盐化病恶化得很快。摇月上臂的一半、大腿的三分之一都已经化成了盐,崩溃、落下。面对摇月残缺的手脚所带来的空白,那种特殊的幻肢痛卷土重来。那实在是太过的疼痛和难过,一如儿时为了母亲去摘花,如今我为了摇月而不断地买花。摇月也很理解这一点。
摇月说晚上一个人待着的话会很害怕,所以每晚我都陪伴在她身旁,直到她入睡为止。我很想握住摇月的手,可是摇月已经没有手了。所以我只能像哄小孩子睡觉一样,摸摸她的头,有节奏地温柔拍打她的肚子。
摇月睡着之后,病房看起来宛若深邃的海底一般。我拉开窗帘,让柔和的月光照进病房里,花瓶里多到离谱的花儿都像是静谧的火焰一般,闪闪发亮。
但愿这些花儿可以守护睡梦中的摇月,给予她温暖。
我走向另一个房间里过夜。
9
到了十月,摇月被痛苦折磨得痛不欲生。
在幻肢痛的同时,内脏也开始了盐化,产生了剧烈的疼痛。
那个时候,根据摇月自己的意思,我和她的会面时间被大幅限制了。而我不在的时候,兰子小姐一直陪在摇月身边照顾她。
有一次,我比探视时间要早一点地去到了医院。
我听到了摇月的叫声。那是无比凄厉的惨叫。
「——好痛!好痛啊!我好痛!妈,救我,我好痛!」
我在门前停下了脚步。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番悲哀的惨叫。我转过身去,过了一会儿才在规定的时间前往病房。
摇月静静地坐在秋日柔和的阳光下,她是那么的美丽。脸上甚至化了淡妆。仿佛在告诉我刚才的那番嚎哭只是我做的一个噩梦。
——兰子小姐愈发憔悴了。
她的眼袋上是厚重的黑眼圈,皮肤粗糙,脸上的法令纹也深了很多,满头白发也是愈发明显。
和兰子小姐坐在医院的休息室里一起喝咖啡的时候,她说。
「摇月不想让你看见她如此不堪的模样。所以,那些不堪的部分,全都是我一个人承担的……这一定,就是摇月对我的报复吧」
我抚摸着无名指上的婚戒,心想大抵如此。
摇月通过让兰子小姐亲眼目睹自己走向死亡的模样,完成了向她的复仇——但这是出于原谅的复仇。正如在法庭上判处刑罚,宽恕罪人一般,摇月也想要原谅兰子小姐。摇月不断地向她宣泄自己的苦痛和憎恨,从那丑陋不堪、烂作一团的黑暗深处,取出那最为纯粹的宽恕和原谅。
所以——
「这是摇月的爱。她还没有冷酷无情到对自己的家人漠不关心。摇月一直都渴望能得到你的爱——」
「……嗯。我这个不成体统的母亲,应该要怎么样去面对比我更加聪明和出色的女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