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质逐渐收敛,变得圆滑。去年在医院见到他们的时候,也许是因为事态紧急,我并没有注意到二老已是垂暮之年。
——我想,大概是因为摇月的离去逐渐逼近,才让他们一下子便老去了。他们见不到自己时日无多的女儿,在无尽忧愁的夜里心力交瘁。
二老眉梢低垂,脸上是一副些许困惑、些许悲痛的表情。
「摇月她说,她不想见到你们——」
我一五一十地讲述了迄今为止的经历。二老神色哀愁,满脸忧伤。
「八云,来帮我一下——!」
我听到了摇月呼唤我的声音,我走进浴室,帮摇月穿好衣服。
「哇,腰部这里松垮垮的,妈妈胖了呢……」
摇月穿着兰子小姐的衣服,这样说道。
我把摇月安置在轮椅上,把她推到客厅,隔着桌子停在二老面前,我也坐在椅子上。四方面谈终于开始了。
「我要和他结婚了。就这样……那么,再见」
摇月以一眨眼的功夫就结束了四方面谈,打算调转轮椅逃跑,我慌慌张张地阻止了她。
「等会儿等会儿,摇月——还有很多必须要说的话吧」
摇月被我推了回来,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她低着头,沉默良久。
「我——」摇月依旧耷拉着脑袋。「我还没有原谅你们呢」
她的声音无比冰冷。兰子小姐和宗助先生都如同被告席上的罪人一般低着头。
而在那之后,是来自摇月的审判。摇月随心所欲地谴责着父母的罪状。
「妈妈——你自己止步于一名二流钢琴家,就想着让我成为一流钢琴家,强迫我去练琴,甚至对我使用暴力,你真的不是人。能不能别把自己的一厢情愿和自卑感强加于我身上啊?能不能别把我当成是你一己私欲的牺牲品啊?因为你,我甚至讨厌过自己最喜欢的钢琴。我讨厌你讨厌得不得了,我觉得你丑陋得不得了。我一想到自己有一半是你就会背脊发凉,我都想舍弃掉流淌在自己身体里的一半血液了……」
「爸爸——你自己连一名二流钢琴家都没能当成,在妈妈面前总是抬不起头来,你没有阻止她对我施加暴力,我真的对你很失望。你总是装作视而不见,脚步飞快地爬上楼梯逃跑的声音让我难过得不得了。你像是交罚款那样不断地给我零花钱来试图弥补这一切,让我厌恶得不得了。你那不过是自我满足而已,根本就救不了我,反而让我有一种悲伤被明码标价的感觉,真的讨厌得不得了。我一想到自己有一半是你就会无地自容,我都想把剩下的那一半血液都给舍弃掉了……」
摇月说到一半便已声泪俱下。
而大哭起来的人是宗助先生,兰子小姐紧咬着自己的嘴唇,满脸铁青。
我再一次对摇月所饱尝的痛苦而震惊。
厌恶流淌在自己体内的血液——这份痛楚,和我在孩提时代所怀抱着的痛苦是截然相反的。因为我甚至不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流淌着血液。
我的一半是盐,另一半则是影子。
与其说这是对存在而痛苦,倒不如说是对存在而悲哀。
摇月声泪俱下。「你们明明是我的父母——你明明是我的爸爸,是我的妈妈。为什么要让我这么讨厌你们啊——!」
摇月的眼泪从银臂的指缝间一滴一滴地落在桌子上。
这一刻——一直拼命地忍耐着、面无表情的兰子小姐终于崩溃了。
她涕泗横流,「对不起,妈妈真的对不起你……」
最后,三人的眼泪在桌子的正中央形成了一汪泪潭。
5
婚礼的所有准备工作都在密锣紧鼓地进行。
婚庆公司的人十分同情摇月的病情,表示最快会在三周内完成准备工作,为我们倾尽了全力。我们把喜帖发给了初中和小学的同学们。
8月25日,我和摇月举行了婚礼。
在肖邦《第二号夜曲》的乐声中,摇月入场了——
给她推轮椅的人是宗助先生。身穿婚纱的摇月实在是美得让我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她化着精致的妆容,戴着头纱和面纱,耳垂上是一对小巧玲珑的耳环,脖颈上的珍珠项链璀璨夺目。银臂也打磨得闪闪发亮,无比骄傲地闪耀着光芒。就连轮椅都装饰上了白色的蝴蝶结,让人深感摇月细腻的爱。
齐唱圣歌、朗读圣书、祈祷、宣誓。然后,交换戒指——我的戒指小小的,摇月的戒指大大的。我牵起摇月银色的手,给她戴上了金色的戒指。银臂仿佛早已不是单纯的机械,而是摇月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掀起了摇月的面纱,与她甜蜜亲吻。
——婚宴上,我陆续看到了昔日伙伴们的面孔。
「小云,摇月,新婚快乐——!」
看到清水那令人无比怀念的脸庞,我有一点想哭。
「谢谢你,清水——!」
清水穿着一身看起来很是陌生的西装,可脸庞还是如此亲切。他的身材又壮硕了不少,于是脸就相对地变小了。清水的体型看起来令人相当愉快,像是一个海盗桶玩具。娇小的小林暦在清水那壮硕身躯后面突然间探出了头。
「摇月,新婚快乐!」
摇月向她道谢,伸出了自己的双手。小林一边和摇月握手,一边惊讶地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