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看着您的钢琴演奏。仿佛是终于察觉到了自己没有手臂……
我自己是一名机械义肢的开发者,尽管我向女儿打下包票说“总有一天爸爸会给你做一双手臂出来的”,可她无论如何都难以取信于我。
米赫现在是“零学年”,(笔者注:波兰的幼儿园区别于日本,在小孩子七岁上小学一年级之前,必须要上完“零学年”)肢体残疾的米赫第一次过上了集体生活,但她在学校里过得非常痛苦,总是请假,经常呆在家里闭门不出。
我教育米赫说“人生中充满了艰难险阻,米赫你也必须要坚强地去克服”,可是米赫却顶嘴说“爸爸你有手臂所以你不会懂的”,我在无颜面对女儿的同时也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中略)
我知道这是非常自私的请求,但我恳请五十岚摇月小姐您能装上银臂,为米赫弹奏钢琴。
哪怕只是一小段也足够了。看见您弹奏钢琴的身姿,我想米赫也能重燃对未来的希望,鼓起勇气去面对艰难痛苦的现实——
(后略)
这是一封冗长的信件。我能从字里行间读出写信人那极度的迷茫以及深厚的热情。
「摇月,我们怎么办——?」
「不怎么办——我现在没法装上它,所以……」
银臂是为前半截手臂已经缺损了的人而制作的,而摇月现在连手背都还依旧残存,等她能装上银臂应该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不仅如此,摇月还很有可能需要把本就已经所剩无几的寿命给用在义肢的训练和适应上面……
「那等你能装上它之后呢……?」
「我会竭尽全力地去帮忙的」摇月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但是我也不知道这条手臂的可动性究竟能到什么程度……」
我们查了一下有关机械义肢的资料。机械义肢主要是通过采集皮肤表面的肌电信号,转换成电信号驱动运作。机械义肢在日本的普及度还很低。而且,国内市场流行的机械义肢基本上都是德国产的,价格高达一百五十万日元。虽然在得到医生开具的“能熟练使用肌电义肢”的证明之后,可以得到政府提供的补助金,但是可以开具那张证明的义肢训练设施在全国范围内只有区区三十间,能支持儿童进行义肢训练的更是仅有三间。不仅如此,义肢的训练时间通常需要花费两到三年,在这期间必须要使用临时义肢,临时义肢无法得到补助金,所有开销均由自己承担。这也难怪机械义肢在日本的普及率如此低下了。
据说,与传统的机械义肢相比,银臂使用了3D打印技术,生产成本相当低廉,也基本上不需要花费太长的训练时间就能自由地操控。如果一切属实,那么银臂毫无疑问是一项革新性的技术,它会成为无数人的希望。
我们在网上看了好几个机械义肢的视频。光是能够通过机器来重现那些复杂的手部动作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我们都对机械义肢的开发研究者肃然起敬。只不过,无论哪一种机械义肢都好,其操控精度都远未达到可以弹钢琴的地步。
网上自然也没有银臂的视频。毕竟这是人家公司的商业机密,因此,到最后我们也还是无法想象这条精美的银色手臂究竟会如何运作。
12
3月11日——
摇月为东日本大地震的死难者默哀。她微微低头,紧闭双眼的模样美得让我惊讶。
13
四月份——摇月手腕以下的部分全都变成了盐。
她学会了用脚去做各种各样的事情。摇月非常聪明,甚至能用脚无比流畅地玩手机。她机灵得把我都给吓到了。不仅如此,我从来没有见过摇月用脚做出什么不太优雅的举止。大概是因为在做那些不太优雅的动作时,摇月都巧妙地避开了我的视线吧。
我经常和摇月去儿时的花田里散步。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摇月告诉我她家背后有一片野生的花田,在那之后,我便为了母亲经常去那里摘花。穿过那片花田,不远处就是摇月的老家。我们住在了摇月父母的眼皮子底下。
我和摇月的住处对面也有一大片蒲公英田。每当强风吹拂,那里便会化作一片金灿灿的海洋。金黄色的波浪翻腾着散落于远方的花丛,又掠过那斑驳树梢飞向蓝天。宛若在无尽旅途中丝毫不觉腻烦的清风给我们开的天真玩笑。
摇月坐在那片蒲公英田上,脱掉了自己的鞋袜。鲜艳金黄的蒲公英上是摇月白皙纤细的裸足。以及比肌肤更为白皙的大片结晶化截面……摇月的脚趾也开始盐化了。也许有朝一日她就会失去行走能力……大抵是畏惧那样的未来,摇月才经常和我出来散步。
摇月用手触摸着脚趾上的截面,说道。
「好像有点隐隐作痛呢」
「隐隐作痛,指的是幻肢痛吗?」
「大概吧。这种痛从今往后会越来越严重吗?八云你妈妈那个时候是怎么样的?」
「……我妈,她也饱受幻肢痛的折磨」
一阵轻柔的风吹过,蒲公英的花儿缓缓摩挲着摇月的裸足。宛如母亲在抚摸孩子隐隐作痛肚子一般,手法极尽温柔。但愿它们可以治愈摇月的幻肢痛。
「……摇月,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出门?」
彼时的摇月经常一个人偷偷地往外面跑。而且看起来还有些心虚。
她凝望着在风中微微摇摆的蒲公英,静静地说道。
「……我打算在彻底失去行动能力之前住进临终关怀医院里」
临终关怀医院和以治疗为目的的普通医院不同,只是为了缓和那些时日无多的患者的痛苦而存在。我仿佛听到了摇月的死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吓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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