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边。
11
10月16日,上午十点。华沙爱乐音乐厅。
摇月是今天的第一棒。我坐在一楼的观众席上,而二楼的貌似全都是本次比赛的评审,个个都是世界顶尖的钢琴家,(大名鼎鼎的玛塔·阿格里奇居然也在里面!)不过由于角度问题,我并不能看到他们。
广播通过英语和波兰语播报了比赛曲目。
摇月登上了典雅的木质舞台——她身着一袭娇艳红裙,秀丽黑发与白皙肌肤相映成趣,美丽动人。观众们以热切的掌声欢迎她的登场。经过前两轮评审,大家早已喜欢上了摇月,成为了她的忠实拥趸。
摇月微笑着,举止优雅地向观众行礼,坐到钢琴前面。
今天的比赛用琴是雅马哈CFX,每位参赛者事前都可以在 “雅马哈”·“卡瓦依”·“斯坦威”·“法奇奥里”四个品牌中自主选择自己心仪的钢琴,而这背后也暗藏着品牌方与调音师们的竞争。
会场一片寂静——
摇月做了个深呼吸。
我也开始紧张了起来。
摇月的手指开始在琴键上跳动——
《三首玛祖卡舞曲Op.59》——波兰的传统民族舞曲主要分为波罗乃兹和玛祖卡两种。波罗乃兹主要在贵族阶层中广为流传,而玛祖卡则深受普通百姓的喜爱。据说肖邦平日里像是在写日记一般写玛祖卡舞曲。
Op.59创作于1844年到1845年间。彼时的肖邦依旧饱受身体不适的困扰,与恋人乔治桑的儿子莫里斯之间的争执也让他苦不堪言。
第一乐章以凄美旋律拉开了序幕,第二乐章则让人倍感活力,第三乐章在开头流露出愤怒的激昂感情,而后缓缓地转向优雅的旋律、最后以积极乐观的印象结束全曲——
死亡的感觉在这首创作于肖邦逝世前四年的玛祖卡中暗流涌动。
我已将近十年没有听过摇月的现场演奏。
她琴声响起的瞬间,我的背后便起了鸡皮疙瘩。
摇月的琴声翻天覆地般进化了。
在继承了田中希代子老师那种美丽、纯粹、醇厚、清澈的声音颗粒的同时,也点缀着她自己独特的丰富情感和缤纷色彩。琴声中仿佛在描绘着那多姿多彩的生活。一如生活在时刻变换模样一般,Op.59也在时刻变换着颜色。而摇月将这种变化表现得极为丰富。甚至能携着高档红酒的淡淡芳醇。也许这就是摇月以前说过的“圆滑”。我思考着摇月在意大利的生活,那毫无疑问是无比充实的每一天。日积月累的结晶果熟蒂落般呈现在了琴声中。一些让我甚是怀念的记忆悄然复苏了。宛若季节轮回倒转,落在地上的樱花花瓣再次纷纷扬扬地飞向蓝天。不仅如此,好像有一种难以简单概括、无比珍贵、如同苍蓝珍珠一般的情感在我心中缓缓形成。
“ZAL”——摇月无比出色地将其呈现了出来。
——将近六十分钟的演奏结束之后,会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摇月面带微笑地站起身来,向观众行过一礼,消失在了舞台侧翼。
她的演奏,倾国倾城。
12
10月17日——这一天是肖邦的忌日。
上午的发布会宣布了摇月将在最终比赛上登场。发布会结束后,摇月被前来采访的记者们团团围住了,我站在远处望着她,深感我们果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坚信,摇月毫无悬念会获奖。此后她也许就能跟迄今为止一直视作目标的那些顶级钢琴家们平起平坐。并且,会有千千万万的人去聆听摇月的演奏——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我们在圣十字教堂参加了名为“肖邦·安魂曲·莫扎特”的追悼音乐会。晚上八点,存放着肖邦心脏的石柱前鲜花簇拥。肖邦至死都未能回到自己的祖国,去世后,他的姐姐偷偷地将他的心脏带回了华沙。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肖邦的心脏在人们的保护下得以保存下来,免遭破坏。而圣十字教堂虽然在华沙起义时被摧毁,但也同样得到了重建。
石柱上雕刻着马太福音第六章第二十一节的一句话“因为你的财宝在那里,你的心也在那里” “不要为自己积攒财宝在地上;地上有虫子咬,能毁坏,也有贼挖窟窿来偷。只要积攒财宝在天上;天上没有虫子咬,不能毁坏,也没有贼挖窟窿来偷。因为你的财宝在那里,你的心也在那里。”(注:翻译引自中文基督教大典)
我想,肖邦的心大概在故乡的天上。在弥留之际,肖邦留下了遗言“我希望能在我的葬礼上演奏莫扎特的《安魂曲》”。
此刻,莫扎特的《安魂曲》正回荡在圣十字教堂那高耸的房顶上——
由于座位并不太好,因此我们只能侧耳倾听着那优美的演奏。摇月以“我们是日本人,坐在比波兰人还好的座位上有失礼数”为由拒绝了前排的座位。
悲切庄严的歌声与音乐使我深受感动。
这是可痛哭的日子,
死人要从尘埃中复活,
罪人要被判处。
然而天主啊!求你予以宽赦。
主!仁慈耶稣!
求你赐他们以安息。阿门。(注:该段唱词出自安魂曲落泪之日,翻译引自百度百科安魂曲条目)
祭坛前的管弦乐团沐浴在吊灯的明亮灯光下。后方的听众们则笼罩在淡淡昏暗中。人们悲怆地低垂着眼睛,不时还有人潸然泪下,芸芸众生相宛如伦勃朗的画作。(注:伦勃朗是7世纪欧洲最伟大的画家之一,宗教画领域的巨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