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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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开始写起了小说。

  在电脑上打开word,姑且输入了一些文字。可是那些文字完全没有构成任何故事。宛如一条失去记忆的尺蠖从零开始学走路,尽是惨不忍睹的试错。

  我的人生明明承载了如此庞大的故事,可为什么我却连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呢。为什么我的脑子会像是一个空荡荡的罐子呢。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我都没能写出任何东西来——可是当我克服了这一困难之后,我的灵感却令人作呕般地不断涌现。宛如从沸腾的锅底喷涌而起的气泡一般。直到那锅看不见的水沸腾之前,所需要的都是无尽的耐心等待。

  接下来,我又对自己的文章之拙劣而痛苦不已。由于我一直都在找一流的作品来阅读,因而我的眼界也变得很是高远。我那毫不留情地粉碎他人小说的视线,如今粉碎了我自己的小说。对那些无聊的小说所施加过的恶毒诅咒,如今落到了自己的小说上面。常言道害人终害己,诅咒在循环往复后,势必会回到自己身上。为了推翻那些诅咒,我只能拼命地去写小说。可是我越认真,我便越是无法忍受自己的文章之拙劣。不知道是因为太过集中精力,还是因为我的文章太过拙劣,我经常呕吐。我已然不知自己的身体是怎么了。我不明白世界上为何会存在这种自己写出文章来,却又对自己的文章恶心到作呕的生物。还有比这更加愚蠢的自作自受吗?

  到了四月份,我彻底放弃了执笔写书。然后,心血来潮地打算去圣光学院看看。

  周六上午七点半。我在群山站坐上电车,在福岛站下车,然后前往伊达站。花了约莫一个半小时的路程,我在早上九点到达了圣光学院。

  我偷偷摸摸地窥视着操场,棒球部的训练已经开始了。我在人群中找寻着清水的身影。——终于,我看到他了。清水脱离了大部队,在操场的角落里一言不发地独自运动着身体。他的动作中果然还是有着些许违和感。装上义肢的左腿看起来要比右腿纤细一些。

  清水用力地挥舞着球棒。他身体的轴心已经发生了偏移,就连挥棒姿势都跟以前不一样了。我能看得出来清水在努力地去修正。他咬紧牙关,脸上汗如雨下。

  清水果然是认真的,他是真的想要去甲子园——

  一想到这里,我就感觉自己的情绪在剧烈波动。可我不是来让清水看我掉眼泪的样子的——于是,我马上离开了圣光学院,回到了群山。

  然后,我又开始写起了自己那蹩脚的小说。

  11

  五月份,我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处女作。

  无论是什么样的作品都好,完成了总是值得高兴的,我独自一人在房间里手舞足蹈。我甚至觉得自己写出了一篇旷世佳作。那么应该如何处置这篇东西呢——

  犹豫再三,我把它公开在了网上一个批评极其严厉的社区里。

  结果——惨不忍睹。读者们最主要的感想是“不知所云”。故事的起承转合不明所以,让人不知道应该如何投入感情。不过文笔上倒是有些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

  这让我察觉到自己的感性果然有些不太正常。看小说的方法也好,写小说的方法也罢,我和正常人都有所偏差。这样一来,没有人会来看我写的小说,我什么都无法传达出去——

  过分强烈的挫折感让我当天中午就一直躺在被窝里起不来。我认识到了自己和摇月之间的差距。她的演奏已经传达给了数亿人。可是我的小说却无法传达给任何一人。哪怕仅此一人。

  ——当我醒来之后,我感到头痛欲裂。我睡了二十多个小时。

  我艰难地从被窝里爬起来,开始看起了电影。我不停地看那些旷世名作。并且非常留心地去看人们对那部电影的评价。要怎么做才能让作品变得有趣起来呢。人们又是怎么样去鉴赏和感受的呢。他们能看出些什么,看不出些什么呢。——我拼命地学习这些事情。如同是在模仿一个普通人。一想到有所缺陷的我必须要加倍努力地去装成一个正常人,我就悲伤得无以复加。

  然而,现在想来,当时我的那些无用功其实就和祈祷无异。把大炮原原本本地递出是无法传达给任何人的,必须要把大炮给藏于花束之中。而我就是在拼命地收集足以扎成一束的花儿。不断的捡拾、收集,便是我的人生。

  12

  转眼间就到了夏天。

  在同学们都忙于暑期讲习的时候,我不是看电影就是看小说,要么就是写一些下三滥的文章出来然后又扔掉。小说则是一行都没有写过。虽然我确实有着想要写些什么故事的感触,可我总是在动笔写的时候受挫。我甚至开始疑神疑鬼地想到“这样下去真的好吗?”。我总感觉有一把看不见摸不着的批判之声从四面八方飞来。

  在全国高等学校棒球选手资格大赛福岛赛区的比赛上,圣光学院击败了日大东北,拿下了甲子园的入场券。毫无疑问,清水给自己制定了严苛的训练计划,并且克服了诸多困难。他成功地让自己坐上了替补席。可是教练并没有给他出场的机会。因为其他的选手也同样优秀,只剩一条腿的清水能坐在替补席上,难度就已经高到难以置信了。清水在心情复杂的同时却也依旧在替补席上为队友加油。我坐在观众席上,偷偷地关注着他。

  8月19日——在甲子园球场上,圣光学院对阵佐久长圣。

  我和初中时期的伙伴们一起去到现场为清水加油。那天晴空万里,把人热得昏昏沉沉。气温已经超过了30度。日晒也很是猛烈,相田的身上涂满了防晒霜。圣光学院以4比2战胜了对手。我们虽然很是高兴,但是心情也有些复杂。

  因为直到比赛结束,清水都没能站上击球区,哪怕一次。

  我们住在兵库,玩得不亦乐乎。总感觉有些像是修学旅行。

  「八云你现在是在做些什么?」「我在写小说」「诶,好厉害——!是什么样的小说啊?」「我连一行都还没写」「诶,那你不是没在写吗……」「虽然是没在写但也确实是有在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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