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没有欢迎他进来,也没有赶走他,只是呆呆地站着。
「我要进来了」
影子自作主张地走进了我家。他放下了手里提着的食品袋,又走下公寓的楼梯去取其他东西。我躺回到床上,闭上眼睛静静地聆听着他的脚步声。
——在那之后,我和影子一起住了三天。
我的生活不分昼夜,在清醒和入睡中辗转反复,每一天基本都是躺在床上度过的。醒来就会发现父亲在家里。他几乎都是在噼里啪啦地敲键盘。一直在写小说。父亲看穿了我只要一看新闻,身体状况就会恶化,于是他便拔掉了电视的天线。与此同时,他没完没了地在放自己最喜欢的迪士尼电影。我们之间并没有多少对话,只是一边吃着杯面,一边看维尼熊或者是阿拉丁。那是一段不可思议的时间。我觉得自己好像身处在一个很久以前梦到过的奇妙梦境中。
父亲依旧是那个影子——只是,我隐隐约约地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亲切和安心。
可是,影子又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4
即便到了夏天,我的身体状况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我开始经常性地请假。尽管清水对我很是担心,但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向他解释我身体不舒服的原因。
福岛县第一核电站里泄露的放射性物质已经成为了全国性的问题。农作物遭到污染的农民亲手结束自己的性命、前往其他地区避难的孩子在避难所遭到欺凌,诸如此类的负面新闻几乎每天都能见到。“风评被害”这个词的知名度也开始越来越高。福岛的农作物、水产、畜牧即便经过放射性检测被证明是安全的,也会因为产地是福岛而滞销。流言蜚语满天飞。人们已经失去了辨别是非真假的能力。
我又重新开始了摘花。一如母亲失去四肢的那个时候。
只是这一次,空白实在是太过庞大。无论摘多少花都不足以填补。
走投无路的我逃进了游戏的世界里。那是一个网络游戏,只要把敌人打倒,就会有“花”掉落,我没完没了地收集着那些花儿。只要我“砰砰砰”地攻击敌人,花儿便会“刷拉拉”地掉落。仿佛是在敲击一个歪斜又可爱的太鼓,我无限地重复着这富有节奏感的单调作业。然而,我的疼痛却不可思议地平息了下来。
即便不是真正的花也没有关系,因为说到底,摘花本身就是一种概念性的行为。
而另一边,自从地震之后,摇月一直心神不宁。这世上不如意之事实在太多。
我们经常在大半夜溜出家门去散步。深夜的街道万籁俱寂,处处流露着和平与宁静。公园里的娱乐设施看起来像是一头头香甜酣睡中的庞然大物。然而在现实中,空气里飘扬着放射性物质,如同慢性中毒一般持续地污染着这里……这极其不可思议,也让人极其心烦意乱。
——为什么那一天,摇月会如此的愤怒呢。
我记得,当时好像是某个名人公开表示“现在还住在福岛的人相当怠慢”。
“马上逃跑”
“深知辐射的危害居然还敢心安理得地住在福岛”
“父母是希望凭着自己的一意孤行让孩子患上甲状腺癌吗?”
摇月非常难得地骂了脏话“就你有嘴啊蠢货!一大把年纪都还没法冷静地分析问题,任由自己情绪化地去瞎胡说一些徒增更多灾情的屁话。你究竟是站在什么样的立场才能说出这些话来的啊。这一切明明就不是福岛人民的过错,大家都已经隐忍着继续生活了,为什么还要被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乱泼脏水啊。福岛人民都是抱着无法与福岛割舍的思绪活下去的,为什么就连一丁点儿的想象力都没有呢……”
当我注意到的时候,摇月已然泪流满面。那段日子里,摇月时常落泪。她和兰子小姐的唇枪舌剑如同家常便饭,情感无比高亢。
我抬头仰望着夏日夜空。那是一个月明星稀,美丽非凡的夜晚。我叹了口气,说道。
「……这种事情也是无可奈何的。世上就是有这么多缺乏想象力的人。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想象力」
「可是八云你有在担心不是吗,你会担心自己想象力的匮乏会不会伤害到别人不是吗」
我们在阿武隈河的河畔席地而坐。我突然想到,今年还能看到烟花吗。
「我还要不要继续弹钢琴呢——」摇月的语气很是不安。「就算我钢琴弹得再好,也派不上任何用场不是吗。既不能填饱大家的肚子,也无法拯救他人的性命,我谁都救不了……」
我没法简简单单地安慰她说“不会的”。摇月的烦恼是发自内心的。而我也和她一起由衷地烦恼。可是到最后,我也没能很好地表达出什么。
「……一定有人会被摇月你的钢琴所拯救的」
「……但愿如此吧」
我听摇月抱怨过,由于她的人气异常之高,甚至有些观众把演奏会误认成了偶像的演唱会。这样的事情大概也让摇月的内心愈发脆弱。
令人窒息的沉默降临了。阿武隈河的潺潺流水此刻听起来莫名寂寥。摇月突然问道。
「八云,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怎么办?」
「诶——?」
我不由得望向了摇月。她凝望我的视线是那么的直率。
「我妈说现在福岛很危险,所以让我毕业之后就去意大利留学……」
「所以你们才一直吵架吗……」
摇月点了点头。
「八云你怎么想?」
那是夹杂着些许恳求的眼神。我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