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话

  1

  我们过上了一段安稳平和的日子。我升上了初二,而六本木前辈毕业了。到头来,自从那一次的采女祭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六本木前辈和摇月走在一起了。

  自从在棒球上击败了前辈,倍感兴奋的我击球能力有所提升,成为了棒球部的正式队员。但其实比起击球,我更擅长的是盗垒。不知为何我能看穿投手的犹豫和对方意识中的死角。清水自不用说,就连相田也作为一名优秀的击球手加入了正式队员的行列。

  而我和摇月依旧保持着那种若即若离的关系。我们仿佛走在一条被高高的栅栏一分为二的漫长道路上,我们并肩而行,有说有笑,只是并不牵手。唯独在弹钢琴的时候,摇月会躲起来,曲终之时她便继续和我一起漫步人生路……

  这种关系,应该怎样去定义才好呢。

  ——然而,这种不温不热的日子也在不久后迎来了终结。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下一段时日的温度。

  那是在我即将升上初三、三月份的事情。

  屋子摇晃了起来。

  所有放在架子上的东西都掉了下来,花瓶被打碎。书籍在天上飞舞。灯光顿时熄灭。衣柜在地板上滑行。整栋公寓都吱吱作响着扭曲了。人们的惨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那天是3月11日。东日本大地震的日子。

  何止是屋子,整个日本都在摇晃。

  等到地震终于平息之后,我从床底下灰头土脸地爬了出来,愣了一会儿,我急匆匆地给摇月发去了一封确认安全的邮件。当时我用的还是所谓的“翻盖机”。

  墙壁上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痕。宛如一条黑色的河流从西边墙壁的正中央奔腾直下。我无法从那道裂痕中移开视线。因为那些早已忘却了的阴暗情绪仿佛正从缝隙中流淌而出。

  我收到了一封邮件。——然而,那不是摇月发来的。而是父亲。

  “没事吧”

  我这才想起来,原来自己还有个父亲。

  我合上手机,思索片刻,这样回复道。

  “没事”

  和父亲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了。

  而摇月的邮件也终于发来了。她的演奏会貌似是在东京举行。她非常担心我,于是我又一次这样回复道。

  “没事”

  下午三点,我走出了家门。公寓的楼梯四处布满全新的裂痕。混乱的人们在路上左冲右突。不久前还是死寂般的阴天,可是在地震之后却刮起了暴风雪。

  我想起了小学三年级时母亲变成盐的那个夏天。安达太良山对岸那厚重的乌云如同一枚巨大的炸弹,让世界都走向终结的那个炎热夏天。

  也许我已然来到了那座山的对岸。

  那里寒冷刺骨、暗无天日,下着冰冷的雪。

  2

  群山市的受灾情况和沿岸地区相比已经算是轻的。

  我所住的樱之下区网络和电话通讯都暂时中断了。即便同样是在群山市内,不同地区的受灾情况也是各不相同,有些地区的基础设施已经停摆,有些地区的生活却依旧与地震前无异。只是由于商品流通出现了阻滞,店里货架上的食物都被一扫而空了。医院成为了避难所,人满为患。

  而另一边,电视上报道的光景则相当凄惨,宛如人间炼狱。

  汹涌的海啸主要袭击了岩手·宫城·福岛的沿岸地区,造成了巨大损失。不仅如此,福岛县第一核电站遭到海啸袭击,核反应堆停电之后失去了冷却手段,导致一二三号机组发生了堆芯熔毁,大量的放射性物质泄露。

  我一边和朋友以及摇月保持着联系,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上的报道。

  网络恢复之后,我看到了普通民众上传的影像。浑浊的褐色海水涌进了城市,建筑物和车辆都被洪水冲走。拍摄者的惊呼声和人们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我冲进了厕所——狂吐不止。

  冷冻食品融化成糊状后的酸性呕吐物灼烧着我的喉咙。眼泪流得停不下来。大脑也变得乱糟糟的,头晕目眩,连站都站不稳。

  和我一样看了受灾地的视频而导致身体状况出问题的人在全国范围内大有人在。这种情况貌似被称之为是“共感疲劳”。对于他人的苦难和悲伤过分共情,导致自己疲惫不堪。

  而我的这种情况,还附加上了某种特殊的幻肢痛。被海啸摧毁殆尽、仅剩残垣断壁的悲惨土地上是巨大的空白。而且那是我迄今为止从未感受过的、过分巨大的空白……等我把胃全部排空之后,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都变得透明了。我浑身使不上劲,只能茫然地瘫坐在满是呕吐物的马桶前。

  3

  地震后的第三天,我家的门铃响了。

  一如母亲去世的那个时候,卧床不起的我在迷迷糊糊间打开了家门。

  站在我家门前的是——影子。

  上一次见他,还是小学三年级的那个夏天,我跟他说“你还是下地狱去吧”的那天……直至今日,已经过去了五年。父亲的模样未曾有任何改变,他一如既往地穿着一身黑站在门口。

  「小子,你还挺精神的嘛」

  父亲这样说道,狡黠一笑。我的心情很是复杂。好比如是重新发现了自己那早已忘却的丑陋旧伤。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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