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情景。——昨天,在回去的路上,摇月这样说道。
「……八云,我们一起远走高飞吧。先去一次猪苗代湖,然后随心所欲地往尽可能远的地方走。这样我们就能开开心心地共同度过好几个月了」
我很是惊讶。
「做不到的啊。首先我们没有钱」
「没事的,我会偷回来的」
我被吓了一跳,望向身旁的摇月。可是在夜幕已然降临的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爸爸在衣柜里面藏了很多现金。应该有一百五十万日元左右。我每次说想要钱,爸爸都会从那里面抽出一张给我。……所以,那些都是罚款而已。就算我全部拿走了,爸爸应该也不会生气的」
「一百五十万日元吗……」
摇月说如果有那么多的钱应该足够生活好一阵子了。
「就算没有彻底逃走也可以的。真的,我只是想从生活中的一切逃离开去而已,哪怕只是一小阵子也行……求你了,和我一起走吧?我明天在秘密基地里等着你——」
摇月挥了挥手向我告别,随后便走进了家中。我想,也许她会因为回家太晚而被兰子小姐臭骂一顿。
——上课的时候,我一直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件事情。我真的应该和摇月一起逃跑吗?如果真的从生活中逃离了好几个月,会引发各种各样的问题。最重要的是,摇月会错过她的钢琴比赛。这样真的好吗?让迄今为止的全部努力付诸东流真的好吗?
午休的时候,我呆滞地四处走动,没想到却遇见了摇月。
她那杏仁型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深邃得仿佛能将人吸入其中。
摇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和我擦肩而过。
——在那个瞬间。摇月好像用手指若无其事地碰了一下我的手。我吓了一跳,不由得转过身去。可是摇月却没有回头。我突然间察觉到了视线,那是满脸愕然的坂本。我只好别过脸去,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一下子就迎来了放学时间。我径直回了家,开始做旅行的准备。把换洗的衣物和牙膏牙刷都一股脑地塞进包里。可是在收拾东西的过程中,我依旧迷茫。不安逐渐膨胀。我明明很清楚对摇月而言“离家出走”是必要的,可我的思考还是陷进了迷宫里,被一种不识庐山真面目的阴暗情绪所捕获。我感觉自己好像在把摇月往不好的方向带,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想要摧毁她的人生。三班的那群女生窃窃私语的声音也在我的耳边回响着。
“最近总是跟在摇月屁股后面、像影子一样的家伙……”
到头来,我也不过是摇月身后的一道黑影。也许,我只是希望以影子的身份,把摇月从聚光灯的璀璨光芒下,拽到舞台侧翼的无边黑暗中去。
我的一半是父亲,一半是母亲。
一半是影子,另一半则是盐。
我想,我永远都无法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人。也许,有朝一日我会像父亲那样觉得别人很碍事,为他人带来不幸。
果然,我是一个残缺不全的人。我压根就没有能跟摇月远走高飞的资格。
我满脑子都是这些消极且阴暗的想法。其实这相当的不合逻辑。只是那个时候的我没法如此冷静地去审视问题。宛若将周围的空间给尽数扭曲的黑洞一般,开在我心里的那个漆黑孔洞,也将我的思考给尽数扭曲。
我呆呆地望着面前的旅行包,瘫坐在地板上。任由时间白白地流逝。
太阳下山了,夜幕降临了,窗外的雪也飘起来了。
摇月还在等着我吗?
她一个人冻僵了吗?
在无尽的迷茫中,我最终还是没有去那个和摇月约定好了的地方。
我彻夜难眠,像一尊石像,一直凝固到了旭日东升。
10
摇月并没有责备我。不仅如此,她甚至完全没有提过“离家出走”那件事。仿佛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
只是我跟摇月之间有些什么东西发生了决定性的改变。就像是从0到1那样微妙却冷酷的微小变化。
摇月再也没有当着我的面弹过钢琴。她也不再来上学了,把自己关在家里,孤身一人地练琴练到了比赛开始。或者说陪伴着她的是兰子小姐的怒吼声。而我则成为了摇月的排气孔,平日里,她会和我聊大概一个小时毫无营养的东西,仅此而已。我想,为了排气而存在的“孔”,和影子多少有点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那是我自己选择的位置而已。
摇月毫无悬念地赢下了全国选拔赛。接踵而来的亚洲大赛——摇月拿到了小学三四年级组的第一名,名扬天下。肖邦国际钢琴比赛会发售一张纪念专辑,里面收录了所有金奖获奖者的演奏。而收录了摇月演奏的那张CD,一直到九月份才发售。
我想我可以久违地听到摇月的钢琴演奏了,于是便兴奋不已地播放了那张CD。因为自从“离家出走”事件之后,摇月就再也没有在我的面前弹过钢琴。
摇月的琴声从音响中流淌而出。她弹的是肖邦的《船歌》。
——我惊讶得不得了。因为她那曾经无比浑浊的琴声,如今却宛如水晶一般澄澈。那是携着深切哀愁的动人演奏。听到这种水平的演奏,大概没有人会想到,演奏者只是一位小学三年级的少女吧。
只是,不知为何,我觉得这不是摇月的声音。
琴声中有船、有海——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了蓝天。摇月的演奏再也无法飞向天堂。
那是已经放弃祈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