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上呢?」
我这样问道,摇月依旧很有节奏感地用菜刀切着菜,她说,
「如果我不来照顾你的话,你就会像一条金鱼那样死翘翘的吧?」
可能确实如此。至于会不会像金鱼那样就不知道了。
我和摇月共同度过了这个漫长夏日。
她经常会带CD过来,跟我一起听音乐。
摇月特别中意一位叫田中希代子的钢琴家。在1955年举行的第五届肖邦国际钢琴比赛中,她是第一位得奖的日本女性,名次是第十名。当时的评审米开朗杰利对这个排位非常不满,主张应该让阿什肯纳齐排第一,田中希代子排第二,他最终拒绝在认定书上面签名,并愤然离席。(注:本作中出现的音乐相关人物、内容基本上都是真实存在的,有兴趣可以自行了解)
当时的录音技术还没有那么发达,用于记录的载体也是唱片,因此音质就算是恭维也谈不上有多好。然而,田中希代子的钢琴声还是优美得让人惊讶。那是会让婴儿忍不住放进嘴里的、美丽且醇厚的音符。
摇月对她的演奏赞不绝口“我觉得她仿佛是在祈祷般地演奏,就像是没有任何私欲、清澈透亮的祈祷本身在发出声音”
我对于她的这番话似懂非懂,于是我问道。
「“祈祷”的意思是在“希望”些什么东西对吧?既然“希望”与一己私欲是无法分离的,那么“祈祷”不也应该同样吗?」
摇月有些意外地望着我,她说道。
「可是你自己也做过不掺杂一己私欲的“祈祷”吧?」
「有吗?」
「你不是为了你妈妈而在收集花瓣吗」
我愣住了——可是,大脑此刻却敏锐得有些多余。
「我只是为了要消除自己心中的疼痛而已。所以果然还是一己私欲吧」
「我觉得不是的——」摇月露出了温柔的微笑。「我想,那果然也有你妈妈的缘故。比方说,如果你就那样一直祈祷个一千年,那你的身躯早就已经化作尘烟了吧?化作无欲无求的尘烟。但是你那份强烈的祈祷,则会传承千年,就像是田中希代子老师的演奏,即便是在五十年以后也能传达到我们身边那样。你的那份祈祷早就已经和私欲无缘了。宛若富士山的冰雪融水在大地的打磨下变得清澈而透亮,祈祷也会在时间的打磨下化作澄澈的涓流,流芳万世」
我愣住了。即便是如今写下这个故事的我也好,在想起这句话的时候还是难掩惊讶。说到底,那压根就不是平平无奇的八岁少女所能达到的境界。我想,面前的这位少女心中也许住着天使或是佛祖。
田中希代子的钢琴声在我耳中逐渐变换了模样。那是清澈透亮的祈祷之声,仿佛富士山的冰雪融水轻轻地与身体融为一体,令人怀念般地在心中晕染开来。
5
夏天结束了。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新学期开始了。
可是我却觉得,自己已经被永远地留在了那个世界终结的夏天。我好像只是在时间的无情推动下,恬不知耻地活着而已。像是一根被风吹向远方的烟头。夏日祭上的金鱼住在飘满樱花花瓣的泳池里。不久后枫叶便为它们遮挡了风雨,水体也变得翠绿。
我开始在摇月的钢琴声里感受到了些许疼痛。
一开始,那只是微不足道的违和感而已,就像是咬到了一粒藏在蛤蜊肉里面的沙子。即便我将其指出,摇月自己也没能觉察到,这很是奇怪。我甚至能指出究竟是哪些音符里藏着沙子,但摇月对此却始终疑惑。
沙子一点点地侵蚀着摇月的谱面。沙漠般宽广的寂寞淹没了她的音乐。
「最近,妈妈也会跟我说同样的话。可是,到底是为什么呢?我自己都搞不懂了……」
摇月悲哀地垂下了眼睛。一滴清泪从她的左眼滑落。那个位置上有一道兰子小姐留下的青紫色伤痕。
我对于摇月的钢琴声逐渐浑浊很是担心,某个周六,我透过双层窗窥视着她家的隔音室。——摇月和兰子小姐就在里面。兰子小姐宛若一场狂暴的台风。她揪住摇月的头发,扇摇月的脸颊。她没能把摇月的音乐纠正回原来的样子,反而不断地徒增愤怒。就像是为了将调色板上的肮脏颜色调和回去而添加新的颜料,可颜色却只会愈发浑浊、发黑,丝毫不见美丽。做这样的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呢。除了让摇月不断受伤以外便再无任何裨益。倒不如说,我甚至认为就是兰子小姐害摇月的音乐变得浑浊的。一想到这我就心焦气躁,看到摇月那么可怜的样子,我有如芒刺在背,于是我没忍住一拳打在了窗户上。伴随着清脆的声响,玻璃出乎意料地碎掉了。
我顿时回过了神。在兰子小姐转过身来的那一刻,我猛然把头缩了回去,慌慌张张地绕到了摇月家的左侧。兰子小姐打开了那扇双层窗,她从窗户里探出身子左右观望。
「奇了怪了……」
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这时传来了窗户被关上的声音……钢琴练习好像又重新开始了。我松了口气,望向了上方。
我整个人都被冻结在了原地。有人从二楼的阳台俯视着我。
那是摇月的父亲宗助先生。他双肘撑在二楼的扶手上,像是探出身子一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直觉告诉我他一定看到了一切。当时太阳正盛,宗助先生刚好身处在背光的方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随着一点点地挪动身子,我逐渐看清了宗助先生的脸庞。他脸上是一副极其意外的表情。在那之中未曾潜藏着怒意。有的只是深切的悲伤与哀愁。
宗助先生双唇紧闭,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当场逃跑了。宗助先生的表情浮现在我心中的黑暗里,久久未曾散去。好似一轮悬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