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起初我以为他说的是『和我说话』,但不久我旋即意会过来,他说的是『放开我』(注:日语中的『和我说话』与『放开我』同音)。他指的应该是撕下护符。
我伫立原地,茫然无措。
现在我若是撕除所有护符,会有什么后果?
盈满他全身的『黑夜』,会重获原本的力量,和树将就此起身,消失在古道的黑夜中。就像第三天拂晓时,我看到的小森那样。
『放开我!』
和树一度加重语气,车台微微震动。
至少他现在希望得到释放。
谁说释放和树会对他不利?
我开始犹豫,但最后我还是将他脸上的白布盖回。
和树旋即闭上嘴巴,重新变回一具沉默的尸体。在炼前来这里找我之前,我一直呆立于台架前。
8
我们于隔天清晨出发。
进入古道已是第六天。这种令人哭笑不得的感觉,说来还真是不可思议。
炼伸着懒腰说道:
『我已经四处打听过雨寺的详细位置了,果然,只有极少部分的人才知道。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出一些消息。』
『没问题吗?』
『应该是吧。沿着路继续往前走,会走进一座森林。只要从将近三十个之多的岔路中选出正确的道路,便可抵达。』
我坐在颠簸晃荡的水牛车上,行经原野上的道路,猛然想起七岁时在樱花公园发生的事,于是便向炼提起此事。
『一切都起因于那时候。现在回想起来,那名太太还真是坏心。当时我要不是运气好,走出古道,也许小命就这么没了。』
『她可能不是人类。』炼说,『虽然不知道她是否心存恶念,但确实有这个可能。古道里有些不法之辈,会在入口附近诱惑人类走进古道,然后再乘机将对方生吞活剥。』
我顿感毛发直竖。在遍寻不着出口的幽暗巷弄里,妖怪在背后紧迫,沿途每户人家的窗口皆亮着灯光,但无论我再怎么放声大叫,也没人听见——这场恶梦在我脑中浮现。
也许七岁时的我,在即将面临这样的遭遇时,凑巧躲过了一劫。
『可是那位太太看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这可难说。来往于古道的诸神,在前往外面的世界时,大多会改变外貌。不是变身为蝙蝠,便是变身成猫、狐狸,甚至人类。』
『你的意思是,祂们会变身?』
『没错。当中有些会化成人类的男女去外头的世界,数十年过着普通人类的生活,甚至工作、结婚……接着,某天又会突然抛下一切,回到古道。有些甚至好几百年反复过着这样的生活,』
『不会穿帮吗?』
『因为真正厉害的家伙,变身能力几乎无懈可击。就连我也分辨不出祂是否为人类。有时,甚至连祂们自己也忘了变身这件事。』
『好像挺有趣的。』
炼笑道:『因为这世上无奇不有。』
『为什么我当时可以走出古道呢?当我看到树篱时,不知为什么,心里就是明白可以从那里离开。』
『因为当时你还是个幼童,你本能地感觉出「破洞」微妙的空气流动以及外界的气味。』
那天夜里,我们在茶馆过夜,隔天则是投宿于一间位在河边苍翠树林里的客栈。
我们的旅行仍未结束。一路上拨开漫漫荒草,通过死寂的废墟,在走进一片白桦林之后,我们决定在此露宿。
我与和树闯进古道,已历经了八天。
和树每到深夜,总有一段时间会喃喃自语,不过听起来也只像是痛苦的沉吟,或是没有意义的梦呓。
『就快到了。』
我如此鼓励他。但和树却只是低声叨念着『放开我』。或许,我只是在为自己打气罢了。
『让我们一起回家吧。』
入夜后,炼坐在营火前,继续谈起他和星川道别后的遭遇。
9
我四处流浪,来往于各个客栈、飘泊于不同的土地。
就行走于古道上的人们而言,古道不过是前往某处的一条线,但对我来说,古道就是世界,就是生活。
我为来自外面世界的人担任向导、充当搬运工,以此赚钱糊口,有时也会在客栈里工作。
日子非但不困苦,反而还颇为惬意。虽然我不清楚别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但我似乎生性适合流浪。
一路上,我邂逅了无数人,顺便找寻我母亲。
我曾听星川提过,他与我母亲是旧识,所以母亲才将我托付给值得信任的星川。
但我母亲此刻人在何方,星川一无所悉。
我想,我会在那株枫树下的十字路口与母亲挥别,是某种必然的结果。星川确实是位值得信任的人,对我来说,这样的结果远比一辈子待在橡树林里没见过世面,要强得多。
对于母亲,我想我心中应该是没有半点怨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