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里香坐下来不久,开始抱怨。大也坐在旁边,一脸幸福地舀著冰淇淋。
「……绘里香小姐,你在生什么气呢?」
老板从柜台后方问。
「生气的不是我,是她。」绘里香朝沙耶挪了挪下巴。「她对死去的老公念念不忘,我好心建议她要不要找新工作、多认识新对象,她就生气了……都怪我鸡婆,早知道别做自己不擅长的事。」
「……沙耶小姐的先生过世了?」
老板倒著咖啡,表情相当惊讶。
「是啊,车祸。老板,你要不要主动报名?」
「绘里香,你在胡说什么啦。」
「看,马上生气了。」
「嗯……」
「你要一辈子对死去的老公念念不忘、哭哭啼啼,直到变成拄著拐杖的老婆婆吗?」
「我迟早会释怀……」
「哦,是吗?迟早是指多久?」
「我……」
沙耶无法回答,绘里香把脸贴近。
「沙耶,听好了,你得自己痛下决心。你一定认为我粗神经,但我能体会你的心情。因为我懂,所以才要劝你。你知道我抱著刚出生的大也决定离婚时,是多么痛苦吗?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我很羡慕你,脑中净是美好的回忆。如果他还活著,婚姻难免经历辛苦的阶段,你只能眼睁睁地看著纯粹美丽的爱情变质,我就是受不了才会离婚。离婚很辛苦,但我实在受不了,所以自己决定结束这段感情……你知道我多么难受悔恨吗?」
「可是,」沙耶摇头。「我很弱小,不像你这么坚强……」
绘里香嗤之以鼻。
「没错,我很坚强,就像杂草。既然你刚刚说了名字的意义,礼尚往来,我也说我的。绘里香是欧石楠32,你爱看书,应该知道那是《咆哮山庄》33里出现的花吧?欧石楠还有『荒野』的意思。在严苛的自然荒野生长的坚强花朵—这就是我。很搭吧?不过,你也差不多该有所自觉了。」
「什么意思?」
「你的豆荚从老公死亡那一刻就迸裂了,你身处的土地再也不是人们辛勤耕耘、阳光充足的肥沃农田,而是和我一样的无尽荒野……」
「绘里香……」
「不要一直说自己弱小。如果你真的这么想,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回到舒适的农田,不是吗?这就是我想说的。这样很过分吗?他们想和你争夺小裕耶?世上一定还有能保护你们母子的人,不是吗?你却……」绘里香一口气说完,露出苦恼的表情。
「你看看你,又哭了。」
「绘里香,我……」
「你太狡猾了。」
绘里香扶额叹气,缓缓起身,对著拚命把融化的冰淇淋倒进汤匙的儿子说:
「大也,走喽。老板,结帐。」
「啊,绘里香,我自己付……」
沙耶急忙起身,绘里香愤慨地说:
「这餐我付。女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这怎么好意思。」
「烦死了,你就是不想欠我人情?看来我很惹人厌。」
「我怎么会讨厌你呢?今天谢谢招待。」沙耶乖乖将钱包收好。
绘里香结帐之后,沙耶理所当然似地说:
「那,我们去买菜吧。」
「你是认真的?」
「啊,因为,」沙耶不久前还泫然欲泣,现在已经换上微笑。「我们不是约好,要一起买菜吗?女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喔。」
「我们哪有约……唉,算了,你爱怎样就怎样。」
沙耶点头后说:
「我呢,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过世的先生。可是,我知道自己能爱上别人。」
「……那就好。」绘里香走向出口,回头说:「老板,下次见。咖啡很好喝。」
沙耶对老板轻轻点头,追上绘里香。
「因为我啊,最爱绘里香了。」
门上的挂铃发出「喀啷」声。
「……太蠢了吧。」
绘里香别开头,喃喃自语。
4
沙耶儿时每逢冬季寒流,母亲一定为她在棉被里放热水壶。热水壶外包著老旧的浴巾,温暖舒适。
然而她夜半惊醒时,不会想到温暖而幸福洋溢的热水壶,反而是包紧紧的浴巾因为翻身而松脱,直接触碰到铝制热水壶的皮肤灼热感。
裕介蜷缩在棉被上,浑身散发湿气及热气。
轻摸额头便知他发烧了。沙耶急忙坐起开灯。裕介因为发烧,脸色通红、出了一身汗,睡衣和床单都湿了,犹如打翻热水。
「裕介!」
沙耶大叫,抱起孩子。裕介的身体像刚煮好的蒟蒻般虚软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