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过境旅客

msp;人类打从呱呱坠地,终将面临一死。我心里明白,只是这天远比预期来得更早。说来好像没什么,但……

  我还是不由得感伤。

  话说回来……

  真是作梦也没想到,我居然可以钜细靡遗地观察自己的守灵夜和丧礼。

  你连梦都不能作了。我忍不住自我解嘲。喂,说不定真的是梦。过程中我数度这么想,因为现实中不可能有这种蠢事,等一下我肯定会流著冷汗醒来,苦笑告诉身旁的沙耶:

  —我梦见自己死了。

  沙耶会不会笑我很傻?或者会动怒?

  —不准你作那种不吉利的梦。

  但我左等右等,都等不到自己醒来。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著自己的身后事照规矩进行,沙耶回答医警人员提出的问题,填写各式各样的文件资料,需要联络的对象多到数不完。她忙到连独自哭泣的时间都没有。殡葬业者不知何时来了,在沙耶的身旁进出灵堂,真是碍眼。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径自说个不停:

  「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还请太太节哀顺变,我也感到十分痛心,真是造化弄人啊。」他连哀悼两字都还没说,就连忙进入主题:「对了,关于先生的葬礼,灵桌的设置费用大概是这样。至于棺木、花篮等等,考虑到先生的职业,可能得选这个价位。」

  沙耶垂头丧气,任由殡葬业者摆布,我却只能在旁边乾著急。

  沙耶,你这个傻瓜,办丧事不需要花那么多钱。我的保险费不多,没什么退休金,存款少得可怜,你要独自扶养孩子长大。小裕只能靠你了,未来他还要上学读书,所以能省则省啊。

  殡葬业者不断向沙耶推销价格更高的葬礼仪式,根本不顾我的感受。这个黑心业者是谁找来的?我气得直跳脚。

  黑心殡葬业者前脚刚走,其他不速之客后脚就到。一对四十多岁的夫妻带著女儿,女儿哭红了双眼,夫妻面容憔悴,彷佛随时会昏倒。

  原来是肇事人与她的双亲。

  他们的衣著符合葬礼习俗,但用料高档,举手投足也十足高雅。女儿今天当然没有穿迷你裙。

  他们跟我们家一样是三人小家庭?想归想,我心中并无太大感触。他们是否也和我们一样,过得平凡又幸福呢?

  肇事人名叫千惠美。

  我想对她说:欸,千惠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明明你也不是故意的。

  千惠美顿时泪如雨下,不过怎么看都是为自己而哭。

  —我还这么年轻漂亮,就成了杀人犯。我以后找不到工作,也嫁不出去了……

  我是不是太小人之心了?

  千惠美身旁还有一位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

  「太太,您忍心让这么年轻的小姐坐牢吗?」

  男人徐徐开口表明来意,原来是来谈和解的律师。

  千惠美一家三人当场跪下,彷佛事先已经写好剧本—而且真的演练过。

  唉,谁受得了跪地求饶这一招?

  沙耶一阵惊慌失措,拚命请他们起身。即使如此,千惠美一家还是紧伏在地,直到沙耶说出那句话才起身。

  「只要是我能配合的,我都愿意。」

  旁边的律师难掩窃笑,看来胜券在握。

  你真傻。我不禁低语,但已经不会有人听见了。沙耶实在太善良了。

  不过,我也是因为这样才会爱你。

  3

  守灵夜和丧礼皆顺利进行。

  气氛沉痛而庄严。

  然而大部分的时间,应该主持丧事的沙耶抱著小裕躲在家属休息室。大家纷纷交头接耳,同情她的遭遇,只有我家的亲戚微微蹙眉。

  沙耶,活著很麻烦吧。不,死了也一样。我望向灵桌正中央,盯著自己系了黑缎带的愚蠢遗容。

  说来奇怪,丧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又是为了谁而办?这些仪式空虚无谓、冰冷至极,无异于躺在棺材中的尸体。既然死了,无需留恋,也不具任何意义。

  这个「我」又该如何解释?

  我的身体形同塞在包装盒里的切半鲣鱼,死了,但我的「意识」依旧存在,鲣鱼可不会遇到这种状况。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每个人死了都会这样吗?或者只有我例外呢?

  不不不,我可不认为自己特别。人类都是从自我感觉良好这一刻起开始惹人厌的。

  我想起了蜜月旅行,当时我们要从莫斯科转机到西班牙。在莫斯科机场等候转机的过程,是否和我现在的情形有点类似?这应该叫做……过境旅客,对吧?

  我就像过境旅客,位在现世通往来世的中继站,虽能暂时自由闲晃,却不得离开机场一步……

  这大概是人类死亡之后,但还没进入真正的死亡前,最孤独不安的缓刑期。

  而且还得面对自己的丧礼,简直是一场酷刑。丧礼相当隆重,我到底该哭还是该笑呢?

  谈谈我的父母,当中又以老妈特别激动,她像坏掉的机关枪,不管三七二十一,逮到亲戚便说:「岂有此理,真是个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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