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过境旅客

机关枪,不管三七二十一,逮到亲戚便说:「岂有此理,真是个不孝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简直大逆不道、天理难容……」对方毕竟是亲戚,只能咿咿哇哇地哭说:「没错,怎么会发生这种事,真是太不幸了……」看得我难以消受。

  老爸也流下了男儿泪。我第一次看见他在人前哭,这样说似乎很对不起他,但我真的吓坏了。

  再仔细听,原来他难过的是后继无人。毕竟,老爸可是小有名气的电影公司社长。

  尽管我强调多次自己没有继承意愿,但老爸从去世的祖父手中继承家业后,便一心一意地视我为未来的继承人。

  对老爸相当抱歉,讲到电影,我只想到好莱坞或是香港电影,郁闷穷酸的日本电影实在非我所好。这年头,家族企业已堪称古董,电影又是首屈一指的夕阳产业,他们还以老字号公司自居,真是让人贻笑大方。

  但老爸完全不这么认为,他注视小裕的眼神隐含著热情,我发现时忍不住笑出来……不,这不好笑。

  我最受不了是亲戚中的婆婆妈妈交头接耳地批评沙耶的服装「不像话」。她们简直不敢相信沙耶会穿没家纹的衣服。

  沙耶的确不像她们身穿和服,也没著正式的丧服,仅以素面黑罩衫加黑裙出席丧礼。

  我确定这些怪罪之声多少传入了沙耶耳里,但她始终低著头,装作没听见。

  沙耶,你真傻。为什么不堂堂正正对她们说,你还得替小裕哺乳,必须穿前开式的衣服。况且时下女子穿不惯和服,松开前襟后很难自行穿好。她们也不是什么恶婆婆,好好解释,马上能获得体谅。

  沙耶没有亲戚会支持她,世界上能保护她的只有我。守护沙耶和小裕明明就是我的责任……

  我对自己的粗心和无用感到生气,但说到底,我还是无法恨千惠美。

  4

  气氛有点闷了,我先喘口气,回头聊聊高中好友细贝吧。

  他以意想不到的形式出席了我的守灵夜和丧礼。扣除我这个丧葬主角,他是里面最醒目、最耀眼也最伟大的人。这样说各位应该懂了吧?

  细贝竟然当了和尚。

  他是埼玉县佐佐良市人,国中毕业后,过继到东京的亲戚家当养子。亲戚家是传统寺庙,因为后继无子,相中了三兄弟中的次子细贝继承衣钵。

  换作是我在国中这般纤细敏感的年纪被说:「你去当别人家的小孩,以后出家当和尚。」八成会抗拒道:「我才不要。」细贝却不以为意,若无其事地去东京读高中,毕业后再去京都念佛学院,一切逆来顺受,如呼吸般自然。

  我不可能理解他的想法,但他是我唯一另眼相待的对象。

  话虽如此,上班族与和尚身处的世界毕竟太遥远,所以我们现在仅以贺年卡维系情谊。记得是去年,我让沙耶看他寄来的贺年卡时打趣说:「我朋友当了和尚,我要是死了,丧礼找他准没错。」沙耶将我的玩笑话牢记在心。

  即使剃了大光头,还是改变不了细贝的国字脸。

  和尚诵经时,出席丧礼的人无不盯著他的后脑,心中多半在想「好亮的光头啊」、「后颈挤出三条皱纹」之类的。

  如今我终于明白,死者唯一的最大特权就是能从正面仔细观察和尚。这种特权无法让人开心也笑不出来。

  但我还是忍不住窃笑,端详一本正经诵经的细贝。他的脸一样方正,或者说,他的头本来就是四方形?小裕刚出生时,老妈买了甜甜圈枕头作为贺礼,据说有助于头形的美好发育,我才知道小婴儿的头很柔软。那么,若让新生儿头戴木箱,头形就会变成细贝这样?我思考的问题有点愚蠢,在脑中将细贝的脸换成方脸婴儿,不由得噗哧大笑,忽然间……

  细贝睁开眼睛,瞪著我。

  应该是错觉吧……

  我当下这么想,否则就是灰尘碰巧跑进他的眼里。

  我若无其事地移动到灵桌的另一端,尽可能不动声色、小心翼翼。

  细贝还在诵经,眼珠子却紧盯著我,分毫不差。

  难不成……他看得见我?

  尽管他的眼神实在称不上友善,但这仍是令人忍不住欢呼的大发现。

  我曾数度心想:「如果没人看见,和不存在有什么不同?」一旦这么想,更觉得自己会突然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也许我在那个当下真的快要消失,而细贝就像我误闯了一个语言不同的国家,在万念俱灰之际遇见的同乡,连那张国字脸都令我怀念莫名。

  我耐著性子等待告别式结束之后能够与细贝独处的时间。他走进僧侣专用的休息室,坐下来喝著奉茶,看起来相当美味。

  「来啦……」细贝饮尽杯中茶水。「你的遗体已经送进炉里火化,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这真是个好问题……」

  我也不知道。

  「只有抱憾的死者会在自己的丧礼徘徊,你怎么不快点升天?」

  「我也不想在这里徘徊啊,请问你知道升天的方法吗?」

  为了保险起见,我才会问这个问题,而他的回答不出所料:

  「我又没死过,怎么知道?」

  「臭和尚……」抱怨归抱怨,细贝面对死去的我仍能如常对话,感觉莫名可靠。回想起来,我从没见过这家伙失去冷静。

  「欸,依你所见,我现在……呃,果然是鬼吗?」

  我对「鬼」这个字感到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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