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sp;“我不是生长在那时代,实际情形我也不甚清楚,不过,似乎有女性宣称‘只要是学士就下嫁’,所以应该和现今不同。但,当时经济不景气,找工作不是很容易。”
“啊,《虽然大学毕业》[208]。”
“就是那样。”
打开一看,封面内侧是浅蓝色。我随手翻阅,内容是以钢笔横向书写。字迹十分潦草,和早期的人一样常将助词的“は”写成“者”,“に”写成“尔”[209]。我没学过书法,但会看大学的复印本(简而言之,其实是看早期书籍的照片版)。若是最基础的入门,我上课时摸过一点边,应该不至于完全啃不动。假名的用法自然也是旧式的,不过这是私人纪录,不少地方夹杂例外。
我蓦地心生一念,抬起头问:“没有爸爸的吗?”
“你说日记?”
“唔。”
“有的话,你想看?”
“嗯。”
“那我得先烧掉才行。”
“太奸诈了。”
05
祖父的日记始于“一月九日”。大概是为迎接新的一年,才买来笔记本写下生活点滴吧。每天的内容都相当长,他果然不排斥写作。
他在“一月廿一日”这篇写道:
“岛原氏的柏格森[210]哲学、认识论在今天结束。柏格森的学说,正是我平日的想法,故不禁大呼‘然也’,颇有同感。”
这位哲学家的名字经常出现在战前出版的书上。虽然莫名所以,我仍会觉得“啊,爷爷也钻研过柏格森”。哲学方面的思考对我来说负担太重,不过,后面这则故事倒挺有趣。
“我针对直觉的体验向老师提出疑问。随后,老师谈到曾去拜访柏格森,临走时突然下起雨,对方拿出伞,他却回绝,匆匆奔向地下铁的车站。直到他上车为止,据说对方任由雨水湿面一迳目送。”
这是发生在巴黎的事吗?尽管写着“直到上车为止”,但若是地下铁,只能送到走进入口为止吧。撇开那个不提,很久以前,这类公众不可能得知的日常生活的瞬间,确实存在过。法国哲学家目送东洋访客渐渐远去,任由雨水濡湿面颊。
知晓此事时的感觉,与读到祖父记述“在田町的森永,以温馨的合唱及面包当午餐”时那种怀念的心情颇为相似。
对了,虽说是昭和初期,不过那是哪一年的事?继续往下看,有这么一节:
“议会解散。贵族院十点开议,众议院[211]十点四十分开议,滨口氏演说后,犬养氏提问,堪称是前所未有的政治奇观。是夜,军缩会议的广播远从伦敦传至日本。那边应是早晨吧,这是何等奇妙的近代文明。因而,夫人觉得有点可怕,不敢把无线收信机放在耳边,小铃不禁窃笑。终日皆可清楚听见若榇代表[212]的话声。”
线索如此充足,自然查得出来。对照年表,是昭和五年。另一方面,此篇之后的日记也不时可窥见私事。
提到旧时的大学生寄宿生活,首先会联想到漱石的《心》[213]。然而,小说背景为明治时代,即便是祖父的时代,距今也有几十年了。但是,读到这里,我忍不住猜测,这个“小铃”是“房东的女儿”吗?她看着“夫人”的模样窃笑,或许是女佣吧。
于是,我四处翻找,发现这名字大概一个月会出现一次。
“小铃和高女的同学去上野。”
“小铃还我《唐初美术》,又带走一本书,十分用功。”
“小铃耗费半日,将装橘子的纸箱改造为留声机的唱片盒,成果相当不错。”
“小铃做了英式松饼送来。问她是夫人烤的吗?曰:是我烤的。”
果然,小铃是房东的女儿。不,父亲也提过是“寄宿在朋友家”,应该不是专门出租房间的那种房东。
有收音机,偶尔也听“关屋敏子[214]的《苏尔贝琪之歌》唱片”(看来看去,还是觉得这么写才对。我猜或许是葛利格[215]的《苏尔维格之歌》(Solveigs Sang),在当时算是富裕的家庭吧(话说,“关屋敏子”是女高音歌手。《广辞苑》居然有她的名字,我大吃一惊。原来她是个名人)。
“小铃”大概是那家的千金小姐。
虽然明知不是,谨惯起见,我仍向父亲重新确认祖母的名字。
——不是“铃”,现实毕竟不可能像小说一样。
06
我在岬书房负责编辑的书中,有一本的主题是关于落语表演。
替我们执笔的是落语家春樱亭圆紫先生。多年来,我有幸与他来往——用“来往”这种字眼,当然太过托大。实际上,每次都是我单方面受到照顾。
书中会以速记的形式,刊载几则圆紫先生的落语内容,并请他解析不同表演者造成的差异。不过,我希望这本书方便拿取,所以页数不能太多。判断该选用何者、删除何者相当困难。
从人情段子到充分发挥落语特有滑稽笑点的段子,我希望这本书也富有娱乐效果。
进入十一月后,我们相约做不知第几次的讨论。一边喝茶,一边请大师帮我检查《三弦琴栗毛》这个落语段子的内容速记,顺便也看一下有关表演题目的原稿校样。
公事告一段落后,圆紫先生说:“马上又到年底喽。”
“还早吧?”
“你这么讲,话题就接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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