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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颔首,“应该吧。”
果然,获得肯定还是很开心。我像贪求食物的饥饿小孩般,把握良机开口:“关于俳句方面,能再多请教吗?”
“行,你尽管问。”
“其实,这查资料就一清二楚,身为学生原不该问您……”
“嗯。”
“不晓得久保田万太郎[167],写过悼念菊池宽的俳句吗?”
老师云淡风轻地说:“有啊。”
我有些意外。万太郎与菊池宽,感觉上一点也不合。
“是吗?”
“有好几首,像那首‘花期尚……’”
他瞥向天城小姐,天城小姐倒回得干脆:“我不知道。”
06
彷佛为弥补没给出答案,老师背出几首万太郎的俳句。走在前头的人,往往会教我们很多事。当然,几乎都是我毫无所悉的事。
其中,这首俳句十分有冬天的味道:
橐驼来到舞动寒剪铿锵响
“这里的‘橐驼’约莫是指园丁。”
“啊,郭橐驼是吧。”
“哦?你知道得真多。”
柳宗元的文章提过,我总算挣回一点面子。故事的主角,是因背部形如骆驼,而被冠上橐驼这绰号的园丁。他是个专家,种的树从不枯朽,且结实累累。有人请教他秘诀,他回答‘只是不去干扰树木生长罢了’,由此引申到政治上面,出自《唐宋八家文》。讲得好像我很厉害,其实我读的是自由国民社出版的《中国古典名著总解说》。
高中时,为补强汉文成绩,相较于向学心,我毋宁是以更功利的肤浅心态拿起这本书,没想到一页页翻着,竟然愈瞧愈有趣。
不愧是中国四千年的智慧结晶,我不禁感叹。
之后,我也买了平价文库版的《唐宋八家文》,但对《种树郭橐驼传》只大略浏览,便搁着打算改日再看。
不过,“郭橐驼”在我心中的深刻印象,不全源于此。某位俳人也用过这一典故。
吾友小正的毕业论文,主题便是江户俳谐[168]。受到她的影响,我随手自图书馆和家中藏书捡拾不少相关的书籍翻阅,简直像窥视珠宝盒,读来非常愉快。
好比,小正介绍的女流俳人井诸九[169]所写的“朦胧月夜行过最底层雁啼声”已让我大吃一惊,其他还有这样的作品:
眼眶含泪,马亦渐远行,枯草荒原。
这不是很好吗?感伤情怀在微妙的地方及时打住,并未过度煽情,太适合她这种敢在江户时代红杏出墙、和男人携手私奔,一生波澜壮阔的人物了。此处所描绘的,当然必须是马儿那双又大又圆的水汪汪眼睛。
我便是在这类江户俳句中,邂逅郭橐驼。
“有个叫高井几董[170]的人吧。”
“啊,是芜村[171]的高徒?”
“没错。在《古典大系》读到几董的代表作时,我认为他是个极富才气,很漂亮、柔和的人。”
“是那首‘轻拨喝采人潮相扑力士自远去’吗?”
“对。”
另外,还有“压住绘草纸吹拂店面的春风”、“烟火燃尽处美人纵身浸美酒”等句,流畅地,不,是未免太过流畅地掠过我心头。只是,我在家里的江户文艺书刊中,看到他的自选集《井华集》……
“那个人,也写过一句‘任由毛虫爬满背是为郭橐驼’。”
“噢。”
“‘园丁’和‘毛虫’应是自然的联想,或是俳谐式的写法。但,我就是非常讨厌这句。”
我觉得这是不健康的趣味。
“说不定,橐驼反倒会发笑。”
“嗯,或许吧。可是,我仍毛骨悚然,因为后面紧跟着‘爱儿身上爬毛虫惹人怜爱哉’。”
“原来如此。”
“让‘毛虫’‘爬’在‘爱儿’身上,我还是无法忍受。”
同样是描述虫子,另有一句“牵牛花与稚足犹有跳蚤痕”倒比较健康,教人不禁会心微笑。
“是吗?”
“不过,令我更畏惧几董那种感受力的,是橐驼的前一句。”
老师轻抚下颚问:“怎样的俳句?”
我说:“罪孽深重,夜不寐,苍蝇与瓜皮。”
07
“提到‘苍蝇’,我印象最深刻、最感到恐怖的,是夏目成美[172]的俳句。”
这位是照顾小林一茶的人,换言之,是较几董晚期的俳人。
“嗯。”
老师兴味盎然地看着我。或许是年轻气盛,但我仍继续道:“那句是‘苍蝇成群挥不尽犹如此心哉’。我认为他写出‘心’的,或者该说,‘情念’的可怕。”
而我,之所以搬出成美,其实是在铺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