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斜后方唤道:“本乡老师……”
呼出的气息染白。那人倏然转过颧骨明显的脸孔,敏锐地瞪大双眼。
我报上姓名,自称是老师任教学校的毕业生。不过,是在老师赴任之前。
“您在想俳句吗?”
老师的语气有些惊讶:“不是。”
“我家隔壁的老奶奶,一直在您指导的社团学俳句。她姓小町。”
老师恍然大悟,“这样啊,你是小町太太的邻居……”
“听她提起您做的那首《山眠》,恕我狂妄地说一句,读着感觉很寂寞。您真的决定停笔吗?”
老师没答复,过一会儿才开口:“你是在这镇上出生的吧?”
“嗯。”
“我老家在长野,无论往哪看都看得到山。”
“……那肯定很冷。”
“当然。这里住起来较舒适,却不见半座山。周遭一片平坦,好像没东西守护自己,怪不安心的。”
我想像着那幻景中的连绵山脉,问道:“《山眠》是描述遭大雪覆盖的情景吗?”
本乡老师半好奇、半有趣地看着追究这种事的小女孩,边说:“常识上,那是指无风无雪的祥和山岭,沐浴在冬日下悠然长眠。但,写那首俳句时,我的脑海瞬间浮现绵绵雪花包覆的群山。”
“是您故乡的山吗?”
“不。那里的山,每座都很陡峭。一旦下雪,险峻的青色棱线就显得格外清晰。即使为银白掩盖,也会留下如雕刻刀刻出的阴影。学生时代,我的好友便死在山中。”
我默默倾听。
“接获消息,我立刻赶往山上小屋。在铺着木地板的房间度过无眠的夜,隔天一早,”老师抬起眼,“就是这样的万里晴空。我走到屋外,仰望耸立的山脉。我啊,从未目睹像当时的雪山那般美丽的景物。真是不可思议,大自然明明夺走了人命,为何还能如此美丽。”
对岸远处隐约有电车驶过,那声响穿越寂然的雪原传来。
待四周恢复静谧,老师开口:“你该不会和美纱念同一所幼稚园吧?”
老师记得我吗?亦或纯属猜测?我称是。
“你跟美纱很要好?”
“不。国中毕业后,我们快七年没见面了。”
老师的语调不变,眼神却飘向远方。
“你们国中时,有个姓伊原的男孩吧。”
我愕然一惊。前年秋天,我在放学回家的夜路上与伊原重逢。当时,隔着微乎其微的距离,他让我坐在摩托车后座。不顾夜风寒冷,他敞着印花衬衫前襟,头发则染成玉米须的颜色,看起来莫名寂寥。
“对。”
“他是怎样的孩子?”
“很擅长玩单杠,体育课前还会表演大车轮给我们看。”
一阵沉默。我再补上一句:“他本性十分善良。”
“是吗?”话题没再继续。伊原和美纱之间发生过什么?老师那时有何反应?这些他都未多透露。
并非事事挑明后,皆能获得解决。老师大概认为谈得差不多,轻轻点个头便想迈步离去。
不知怎地,我忽然觉得不能就这样算了。回过神时,我已朝那高大的背影出声:“听说,冬天山上积雪是有道理的。春季来临时,新生的草木会发芽。为迎接那一天,大自然得先储备生命之水。”
老师转身定睛注视着我。我浑身僵硬,像要松散筋骨般交握戴手套的双手,接着道:“幼小的嫩芽需要水,于是春阳一点一滴融化积雪。白雪化为水流下,滋润大地……”
我渐渐感到喘不过气。
“对不起,我不太会表达心底的想法。”
老师微不可见、但确实地点个头。然后,像要鼓励卖力的小孩般说:“谢谢你。”
我也回望着他,风倏然吹过。老师缓缓地,沿着雪白的道路渐行渐远。
关于俳句,承蒙深津健司先生、泷本正史先生赐教。此外,《吊头上人》写的是寂真,而《内记上人》是指寂心的事,则承蒙石川哲也先生相告。在此谨致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