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sp;我朝印成浅蓝色的对译歌词瞥去之际,本来空着的右邻来了一个男人坐下。那人把皮包放在脚边,在膝上摊开书本。这令我很好奇。
我假装不看他,伺机偷瞄。是硬皮精装书。“史瓦洛夫人”这个字眼映入眼帘,可见是翻译书。过了一会儿,我再次瞥击时吓了一跳。这次我瞄到的是“呜,呜,呜,呜,呜”。
整页竟有三分之一都被那个字填满。好奇怪的书。
是怎样的人会看这种书呢?我的好奇,这下子从书本转移到现实。我不动声色地把眼睛转向男人,心中暗叹好帅。他那略挑起的眉毛有种适度的英气凛然,给人的印象极佳。
好笑的是,他的眉毛和我家邻居小男生的眉毛很像。那个小家伙明年就要上小学了。明明不久前还是个小娃娃,最近却学会讲一些老气横秋的话。跟那孩子相像,或许是我对他产生想要微笑的好感的重大原因。不过,他的年纪应该快三十了吧。眉毛下面的单眼皮眼睛,正在追逐文字。
这时,我忽然想起小正去年的吟诗发表会。我对于男人“好帅”的感觉,或许有点偏差;因为那时我竟然觉得一个弯腰驼背、搬运笨重椅子的男生“好帅”。为什么会那样觉得?我自己也说不上来。只能说是灵光一闪吧。
当时那个人也是个爱看书的人,年纪应该只比我大两三岁,但我总觉得年龄差距更大。不过,现在邻座的这个人明明三十上下,奇妙的是我对他竟有一种超越年龄的亲近感。我觉得跟他应该很容易说得上话。
不过,那并不表示,我真的敢去搭讪。
我把视线转回正前方,往后靠着椅背。过了一会,我忽然发觉。自己正浸淫在小小的幸福中。我和心灵相通的男人并肩而坐。我对这个“假设”乐在其中。真滑稽。
不过,另一方面也可以这么想。对我来说,能够切实感受到事物的,只有我的心。如此说来,这不也算是一种灵魂的约会吗?不管怎样,总之接下来聆听《安魂曲》的一个小时,若能与此人共享,那倒也不坏。
07
主啊,请赐给他们永恒的安息。让永恒的光辉照耀他们。
《安魂曲》就这么开始了。打击乐器很多,观众席上方的四边放置着钢管。而且非常活跃。仿佛是音符的魔术表演,这样形容我对弥撒曲的感想虽然古怪,但真的很有趣。正因如此,成对比的静穆场面的旁白就更有效果了。
神圣的、神圣的、——人们如此称诵天主。
曲子接近尾声。免除世罪的天主羔羊,请赐给他们永恒的安息,——当开头那句再次出现时,我的脑海蓦然浮现的,是生于大正昭和时代的那两位作家。
凡所有必死者,皆向主投靠。
主啊,请赐给死者永恒的安息。让永恒的光辉照耀他们。
音乐结束,人群在夜晚的街头散去。我那短暂的约会对象,也只见蓝西装的背影,消失在某处。
室外很适合散步。月上高楼。我一边朝六本木走去,一边有种莫名的感伤。如果有缘,是否能和那人再次相逢?
然后我自己回答:是啊,如果有缘的话。纵使今生无缘相会,或许来生也能重逢。……况且,即便不能见到那个人,只要看书,说不定有一天,我会过上那奇妙的一页。也许会读到那人看的那一页喔。
像这样,当然,纯粹是玩弄感伤情怀的一种家家酒游戏。
回到家,我立刻打电话给小正。
“什么事?”
我当下呛回去:“没事就不能打给你?”
“你这家伙在说什么鬼话啊?”
神奈川遥远西方的海边城镇,小正如此回答。
深夜的海岸,这时候,在月光下,想必有着初秋的碎浪拍岸吧。
08
约定去镰仓造访田崎老师府上的时间是下午。
难得有机会去镰仓不顺便逛逛未免可惜,老师家就在极乐寺附近,前一站是长谷。天城小姐说,在长谷的光则寺可以看到野生松鼠。听她这么说我真想去瞧瞧。我把这件事告诉姊姊,结果她严厉命令我,有没有松鼠不重要,总之一定要去若宫大路【注:镰仓鹤冈八幡宫前的参道,沿路都是卖土产品和纪念品的商店。】买松饼回来。我还挺忙的。
在横须贺线的电车上,我一边看笔记,一边思考那两个朋友。
芥川龙之介死于昭和二年七月二十四日凌晨。据说他会说过死的那天一定要让老天下大雨,结果那天果然下雨了。
当天出门去水户、宇都宫演讲的菊池,在讲台上接获芥川的死讯,立刻赶回东京。
葬礼于二十七日,在谷中【注:位于东京都台东区,多寺庙。】的斋场举行。正如久保田万太郎【注:一八八九~一九六三,小说家、剧作家、俳人。】咏的句子“芥川龙之介佛大暑乎”,河童忌【注:因芥川晚年写出名作《河童》而将七月二十四日芥川忌日称为河童忌,亦称我鬼忌。】的时节,大地被炎热笼罩。这天,据说也热得人浑身发软。
菊池代表所有友人朗读吊辞。
我把吊辞的翻拍照片贴在笔记上。虽然菊池自称字丑,但他的字其实颇有个性。
芥川龙之介君啊
对于你选择的自决吾等无话可说不过吾等见你遗容祥和面泛微光甚感安心吾友啊请安祥长眠吧!嫂夫人贤慧定会好好抚养遗儿吾等也将尽微薄之力以告慰你在天之灵唯一哀恸的是你走后吾等身边冷清萧条又该如何排遣
友人代表
菊池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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