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sp; 小说远远来得犀利多了。
《义民甚兵卫》的内容是说天生不良于行的甚兵卫,被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弟弟们欺负得很惨。父亲生性懦弱,无法保护自己的儿子,使他像奴隶一样做苦工,换来的却是给猫狗吃的残羹剩饭。如果他抱怨不公,便会遭到拳打脚踢和痛骂。“虽然生而为人,处境却不如牛马。他比牛马更受尽折磨。对继母和弟弟的愤恨,虽刻骨铭心,却毫无办法。”等到父亲死后,连家产也被弟弟夺走了。
当地闹饥荒发生民变时,继母逼迫甚兵卫也去参加。之后民变终了,官府要追究向郡奉行官扔石头的闹事者。当然没有人会主动出面认罪接受磔刑【注:日本的磔刊是将罪犯绑在柱子上用长枪戳身公开处以死刑。】。“难道没有人愿意拯救全村的大难吗?”村长的声音充满悲痛。换来的是可怕的沉默。
这时,仿佛黑暗的意志本身,从檐廊爬上来的甚兵卫高声吶喊。在这篇小说中,这是他唯一的台词。“有的!有的!我愿意出面认罪!是我扔的石头!”
群众的声音“不知该说是欢呼还是悲鸣。”“你瞎说什么!别胡说八道!”他的弟弟尖叫。
罪及一族。行刑当日,甚兵卫看着逐一遭到斩首的母亲与弟弟们,“无法扼止地”大笑。
“义民甚兵卫之碑,至今仍耸立在香东川畔”——文章最后冷然抛出的这一句,令人不寒而栗。
相较之下,剧作中的甚兵卫是个饶舌的男人。这边的主角,等于是《屋顶狂人【注:菊池宽的戏作,一九一六年发表,以狂人或许比较幸福为主题,描写对人生的怀疑与讽刺。】》的延续。换言之是个神圣的愚者,性情截然不同。结果,沦为宛如有双重焦点的奇妙替代品。今日应该已不可能再有上演的机会,也完全没那个必要。
菊池在小说中,描写出一家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内心炼狱。这种晦暗并非出自作者的
聪明才智。
二哥死去的那年秋天,面对返乡的菊池,母亲本来很想谈论死者。菊池却努力回避。因为听了只会更忧郁。然而,母亲却执拗地说:“良平比任何人都喜欢提起你的名字。他死前,还一直嚷着你那本《我鬼》怎么还没出版,一直在翘首期盼着呢。”
——我鬼。
07
菊池说:“所谓的兄长,对我来说不过是无法回避的现实之一。”
对菊池而言,家庭并非应有的现实;而是该抗拒之物。不过,正因如此,想必他也对家庭有所渴求吧。
少年菊池宽。你满怀饥渴,所以阅读。你为高松图书馆的开馆而欢喜,天天报到。也开始懂得用功念书。在学校也变得名列前茅。因为你别无选择,对吧,菊池君。
这样的他,在自己也成为父亲时,对孩子百般溺爱,说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时光荏苒,到了昭和七年,在新富座戏院那场公演已过去十几年后,佐藤碧子在《人间·菊池宽》描写了菊池观赏《父亲归来》时的模样。
这位作者是菊池的女秘书,也是菊池爱过的女人。
这时菊池已经成为超级有名的名人;而芥川过世已有五年。一切,都变得任谁也无法想象。年轻时曾在友人环绕下一同观赏的那出舞台剧,现在,事业有成的菊池宽,带着一位与他世代相异、年纪几乎可当他女儿的女性,戴着口罩去观赏。作者以第一人称“碧”书写。
“从晚翠轩送走竹久千惠子【注:一九一二~二〇〇六,昭和时代的著名女演员。】后,老师忽然说,想去看一下正在歌舞伎座上演的《父亲归来》。现在过去时间刚好,兴致来时如果不去看,想必会再也看不成吧。
等我们戴着口罩买了站票,走楼梯爬上三楼时,老师已气喘如牛。其实老师在楼下就算什么也没吩咐,只要露个脸,一定会有人替老师腾出位子,行事低调的老师这种严谨作风,令碧叹服不已。
我们站在三楼后排的站票区,倚着黄铜栏杆,舞台在遥远明亮的下方。
剧情来到最后高潮时,老师把大脑袋埋在扶着栏杆的手上。我担心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凑近一看,只听见令人浑身紧绷的呜咽声。原来老师是在哭。”
挑高、黑暗的三楼站票区的呜咽,想来简直荒凉得无药可救。遥远、明亮的舞台上,贤一郎必然正在吶喊吧。
——阿新!快去把爸爸叫回来!
08
我倏然叹了一口气,走向厨房。赫然回神,院中已有虫鸣。
我倒了一杯冰茶喝。
喝干的空杯中,冰块喀啦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