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六之宫公主 第七章

emsp; 菊池的父亲其实并没有抛家弃子。但是,据说他有个离家出走的叔父。当然,我们不能因此就轻易做出“父亲”就是叔父的结论。

  永井龙男说:“菊池宽有些地方会让人感到,他对父亲好像没有什么太大的感情。”说法非常迂回含蓄。如果就《半自叙传》开头关于父亲的记述看来,会是怎样呢?

  “记得父亲会说‘没看过比你相貌更老成古怪的孩子’,令我很不愉快。”

  “我以前写过类似日记或练习作文的本子。”“被父亲发现后,居然拿去当作家中书画信函裱褙时的衬底纸。”

  “父亲懒得替我买教科书,命我手抄内容。”

  “我哭着恳求父亲让我参加校外教学旅行,父亲不耐烦地睡了。即使他睡了,我仍不断苦苦哀求,最后父亲猛然从被窝坐起,说出‘你不要光恨我一个人,要恨就恨你哥!家里的公债,全都花在你哥身上了!’之类的话。”

  “我,从不知何谓父爱。”

  “失了面子的父亲,暴怒如火,逮住站在玄关的我,就是一顿臭打。”“回家时,父亲又拿烟管打我。‘你敢去偷东西!臭小子!你敢给我偷东西!’”

  “记得我中学二年级时,父亲命我报考师范学校。我不肯,与父亲发生争执,被父亲从檐廊推落院中。”

  已经足够了吧。

  如此说来,撇开离家出走云云不论,“父亲”果然影射的是那个从未给过他家庭温暖的父亲本人吗?

  但是这里,如果仔细重读《<父亲归来>其事》,还可以窥见另一个人物的影子。那个离家出走的叔父,在菊池家被视为早已死亡,还把照片放在佛坛上。“那是已褪成茶褐色的照片,那长发的面貌,和我二哥一模一样。”以及,“我把二哥的事写在小说《肉亲》中。如果二哥再大胆一点,也许会跟这个叔父一样落得离家出走的命运。”

  这真是个令人好奇的人物。

  《半自叙传》也提到这位二哥。一再留级遭到中学逐出的兄长,对升级的弟弟说:“一年级或许好混,但二年级还会容你这么顺利吗?”

  我心头一寒。那么,菊池提到的短篇《肉亲》到底是怎么写的呢?

  “我是个在近亲身上感受不到太多亲情的人。”以这句话开始的作品中,描述二哥始终没有正式工作,而且个性胆怯。菊池甚至直接写出他讨厌二哥。大正八年,菊池接获这位兄长病危的电报。“想到他成天赖在贫穷的长兄家中无所事事,”“我认为他死得正是时候。”他只寄了钱回去。

  收到死讯时,菊池“和来访的年轻朋友正在玩no trump这种扑克牌游戏,对电报投以一瞥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沉迷在游戏中”。

  菊池说,这个专爱惹麻烦的哥哥(不,或许正因为是个惹祸精)在众兄弟中反而最得母亲宠爱。

  父亲提及的耗尽公债的兄长,似乎不是此人。大概是《肉亲》里“年轻时,略会游荡”的长兄。菊池对这位长兄似乎也没有什么手足之情。

  关于他对长兄的具体回忆,《半自叙传》中提到的故事如下。菊池当时被推荐就读免学费的高等师范,但是由于态度恶劣遭到校方开除。父亲和兄长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接下来连着有两三天,当大哥与二哥在下将棋时,我如果在旁指点大哥,他就会生气地说‘被你这么一插话,我都没法下棋了’,还狠狠打我的手。”菊池一直没忘记此事。

  读来实在令人感到惨淡,但是菊池说,其实“感情并不算坏。”“要说是关系亲密,会令人莫名羞赧、或者尴尬,因此不知不觉中,也就逐渐疏远了。”

  不过总之,事情不只是父亲的问题。同时,也不仅是父亲与兄长的问题。我想到他口中“非常疼爱我”的母亲,不知菊池是否会在别处提及。幸好,日本有私小说的传统。我搜寻短篇集的目次。改造社的版本分为现代小说与历史小说。前者共约八十篇,我在其中试着寻找相关标题的作品。

  有一个短篇名为《不孝》。菊池在文中说道,“对于父母,我想恐怕再没有比我更冷酷的人。”这里的“父母”,也包含了母亲。得知母亲病危,乃至接获死讯,菊池都只寄钱回去,没有返家。

  如此说来,离家出走的,对菊池来说,其实是“整个家庭本身”吧?

  这么一想,菊池似乎员的与流泪的贤一郎合而为一了。

  06

  暗淡的家族群像,以最无药可救的形式结合,构成的就是怨恨与复仇的故事《义民甚兵卫》。即便放眼日本的恐怖小说,这应该也算是格外惊悚战栗的一篇吧。

  之所以对这篇作品感兴趣,同样是因为芥川说的话。芥川在《小说的戏曲化》中举出菊池会将小说《义民甚兵卫》改写成剧本,“这样做难道不会招来把隔夜的生鱼片,做成醋味噌凉拌鱼片之讥吗?至少应该和本该做成醋味噌凉拌鱼片,却不小心做成生鱼片一样启人疑窦”(其实接下来又补了一句“这么想也不是不可能”。这点倒是颇像他的作风)。

  芥川指出的问题很明确。作品要求的形态只有一种,小说就是小说,戏剧就是戏剧。如果按照福楼拜的说法,即便是区区一个小事物,在这世上也只有一种说法足以明确地表现。

  表现是透过不可动摇的必然而达成的。更何况是作品全体的形态。

  我认为这个看法很正确。《父亲归来》正因为是戏剧,才能在舞台上鲜活生动,打动芥川他们。

  但是这个正确看法,不能套用在《义民甚兵卫》上。因为,在这个情况下,小说与同名戏作,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菊池在这里,像Tsuka-Kouhei【注:本名金峰雄,一九四八~二〇一〇,剧作家、小说家、导演,在学期间编写剧本掀起话题,后来创立剧团。】一样,利用形式的变换创出不同的作品。的确就算不是芥川也想批评几句。因为后来改写成的戏剧成果,明显差了一截。不过,这并非将同一个故事说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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