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六之宫公主 第六章

;佐藤谈论他与芥川在文艺上、或者性格上的相似之处。更表示有过这样的巧合。那是发生在芥川造访他位于四谷信浓町住家时的事。

  当时他拿座垫请芥川坐,芥川说“感觉很怪”。因为那和芥川在家用的一模一样。“中央有深鹅黄色的寿字,四周染出蝙蝠”。据芥川表示,这是自中国进口的东西,商人抱怨销路很差。“换言之,芥川和我等于不约而同地买了销路很差的商品。”

  过了一会儿他们要外出,佐藤从桌子抽屉取出表,芥川当下大喊“喂,慢着慢着。”然后“从怀中取出没有链子、也没添附任何东西的一块表拿到我面前。顶多二十圆的镍合金有一面是文字盘,上面有清楚的阿拉伯数字,非常巨大地环绕表面。”结果又是一模一样。

  佐藤看了芥川的作品后表示“发现一个艺术上的血亲令我大喜过望。”这个座垫与钟表事件,毋庸赘言自然令他感到命运之离奇。

  此外正因为看过谷崎的文章,下面这段文章更加令人印象深刻。

  佐藤翻译爱伦坡的《影子》这篇小品时,有个“大嘴巴”传话,说芥川批评“错误连篇简直看不下去。”于是他告诉那个男人,近日会去找芥川登门求教。结果,“某个傍晚芥川主动来访。我一看到他,就立刻告诉他之前一直想去拜访他,他说得有点急:‘不,其实我就是为那件事而来。真不好意思。仔细看过你的译文后其实相当不错。我想把这个送给你。’说着他把爱德蒙德·高斯【注:Edmond Gosse(一八四九~一九二八),十九世纪英国诗人。】翻译的胡格【注:Friedrich de la Motte Fouqué,(一七七七~一八四三),德国作家。】《水妖记》(Undine)从怀中取出放在我桌上。”

  二人明明交情深厚,但在世人眼中,却是水火不容。佐藤自己也表示“一方面抱着非常亲爱的感情;但在另一方面却又有种怎么也无法融合的隔阂。”

  在死亡那年,芥川会多次提及的那次访问,是发生在一月下旬。所以,比我模糊记忆中的更早。约在半年前。就像我跟圆紫先生也说过的,当时芥川说“我后悔没有跟你一起踏上我的文学生涯”,佐藤对他说“今后开始也不迟呀”,他如此答道:“不,迟了。已经迟了。”

  而且他还说:“如果我死了,请你记住,由你来写诔。”小女子向来才疏学浅。诔这个字眼连听都没听过。但从前后关系大致猜得出意思。一查之下,果然是追悼之意,乃悼念故人之词。

  只有你才有资格写追悼文喔,对我来说,你是那唯一的、拥有独特价值的男人喔——说这种话,是为了讨好对方吗?不,毋宁该说是一种悲鸣,是在吶喊看着我、把你的目光转向我。若真是如此,那说的其实是孤独吧。

  也是在这时,他说出众所周知的那句“和XX与OO携手同行是错的”。就亲近程度、在文坛的地位而言,前者指的应是菊池而后者应是久米正雄。关于前者,过后不久他也曾说“像XX其实就很幸福。他那样的实际派在某个层面也跟超人一样。”即便如此仍可看出,“XX”指的应是同一个人。而且,说到“超人”的“实际派”肯定就是菊池。

  佐藤春夫的作品颇多。我只举出最具代表性的。

  大正十年《星》、《殉情诗集》出版,《秋刀鱼之歌》

  大正十一年《都会的忧郁》

  大正十二《寂寥过度》

  图书馆没有佐藤的作品全集,所以查到这里就查不下去了。

  不过,对于这些文学家,“文坛大老”的印象很强。但以大正十一年这个时间轴观之,彼时佐藤春夫三十岁,迎向人生“晚年”的芥川三十一岁,谷崎三十七岁,而即便是正在创作《暗夜行路》的志贺直哉,也不过三十九岁。

  说到三十几岁,好像还是很遥远的事。不过,再过八年我也要迈入三十大关了。这么一想,这出戏的登场人物意外年轻。

  而菊池宽当时三十四岁。

  04

  我拿起谷崎全集里,文章提及芥川的那一卷,再看到别处文章,想当然尔很有趣。

  内容有落语,也提及《六尺棒》的圆马。圆马“再三恳求吉井君:请让我见谷崎先生。”吉井君应该是吉井勇【注:一八八六~一九六〇,歌人、剧作家。】吧。谷崎写道“本以为来日方长,不料他却猝然死去。”可怜。

  对这位圆马倾心的是桂文乐【注:一八九二~一九七一,第八代桂文乐,落语家。】。说到此人,我是从录音带以及偶尔看深夜电视得知的。谷崎在文中提到文乐无懈可击的技艺。“文乐的演出当然很精采,但是有点过于艺术家本位。我说除了文乐之外,我第二喜欢志生【注:古今亭志生,一八九〇~一九七三,明治至昭和时期代表性落语家之一。】,结果被东京某位行家严厉叱责,但我至今仍不改初衷。”

  那是昭和二十八年(一九五三)的文章。早年,世人对志生的评价之低,好像只能用异常来形容。这点我能够理解。嗯,谷崎了不起(不过仔细想想,他只不过是对于自己喜欢的事物说声喜欢罢了。却有人跳出来“叱责”,这才可怕。想必,任何时代都会有这种人吧。)

  所谓的评价,其实很不牢靠。

  说到这里,在菊池宽过世后,谷崎也发表过追述他的文章。标题就直接是“追忆”。

  谷崎和菊池没有直接的来往,据说都是透过芥川听来的。他并不认同菊池的小说,还把菊池“骂得一塌糊涂”。但他也说,“我记得菊池君曾一再褒扬我的作品”。谷崎对于菊池的戏剧作品“其实不怎么讨厌”,“虽然我觉得主题相当露骨,太粗线条,太粗糙”,“但是上了舞台后那种表现手法反而旗帜鲜明,印象清晰,带给观众强烈的震撼”。此外在史传、随笔方面“菊池君的文章简洁朴素,鲜活生动,所以我并不讨厌”。

  “菊池君的人品之佳,我曾多次听芥川君说起,我自己也直接感受过。”但是没有深入交往的原因,谷崎表示一方面也是缘于“就社会地位而言,菊池君是人脉更广的文坛大人物”。菊池是“文坛大人物”;自己却是“前辈”。因此相处起来才会变得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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