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来。
“你有男人了?”
明知失礼,我还是忍不住爆笑。小正一脸不满,
“谁叫你一脸严肃,说出那么实际的发书,害我满心期待以为你终于开窍了。”
“没有啦,我这纯粹是形而上的思考。”
小正叹气。
“我看你没救了。”
“睡前,我也在看书。是堀口大学的访谈录。”
“嗯。”
“访谈者兼记录者是关容子。关小姐的作品我以前看过《中村勘三郎乐屋记》。那本书从头到尾都很有趣,这本也一样。不过,访问的对象不同,书给人的感觉也会截然不同。那本才真的是香艳精采。有些人看了可能受不了。但,我觉得对那本书来说这是一种赞美。‘女人’访问‘男人’,‘男人’回答‘女人’,是在这种形式下才能成立的世界。那是很宝贵的邂逅。
说到这里,话题突然跳开,说到我自己的心情。我觉得女人还是会寻求和自己波长相合的‘男人’吧。”
小正听了,噗嗤一笑。
“这样不行喔。说这是女性的一般论,其实我看是你自己想要吧。”
昏暗中,我的表情想必也变得很淘气。并且,自然而然地乖乖点头默认。
“很好。这时能说什么呢?换句话说,你这家伙啊,就连这种理所当然的结论,都得要大老远来到海拔多少公尺的民宿,等到三更半夜,拿书本的话题当引子,才能勉强做出结论,真是个非常迂回的女人。”
“我是迂回的人,这点我自己当然也知道。还有,若要说‘理所当然’,那当然没错,但事实上,今天在这个夜里,我就是强烈地这么觉得,所以我也没办法。”
“别抵抗。”
“才不是抵抗。这只是在平淡述说。重点在于,能否待在对于空气的差异或水的差异这类东西,和自己感到相同方向的男人身边。我想,那时我一定会心痒痒地感到喜悦或幸福吧。”
“女人就不行吗?”
“如果要抱我,还是男人比较好吧。”
小正做出撅唇吹口哨的动作,然后说:“你今晚的发言可真大胆。不过,‘比较好’这种说法,有点危险喔。万一被第二选择给盯上怎么办。”
我报以微笑,然后恢复本来面孔,
“这跟所谓的那种‘抱’不一样。大学老师讲课时,曾提到与谢野晶子【注:一八七八~一九四二,歌人,新诗社的代表性歌人,与丈夫联手为明治浪漫主义开创新时代。】的事。据说她非常怕死。好像还拜托过儿媳妇:‘你看起来力气很大,我死的时候请你用力压住我。’晶子的丈夫铁干【注:一八七三~一九三五,诗人、歌人,创办新诗社及《明星》杂志。】比她早死,否则这种事当然会拜托他。”
小正定定地看着我的脸。我继续说:“那并不仅限于临死之时。只要活着,一旦感受到那种仿佛在空中飘忽不定的人生孤独,真的会如字面所示,希望有人压住动摇的自己。不过如果要骂我这只是在撒娇,那我也无话可说就是了。”
在强悍的小正面前,或许我的语气变得像在辩解。小正大概察觉到这种氛围,微微摇头,
“把压人的和被人压住的视为一组搭档不就好了?这样的话,那不也是日常生活中——说得夸张点,战斗的重要一环吗?”
小正是女的所以是用言词,但是,的确压制住我了。
07
在我们说话期间,豪放的鼾声依旧不停传来。
我在床上以双膝爬行,把手放到窗边。山上很凉,所以没开冷气,窗子也一直紧闭着。打开窗户后,还有一层纱窗。
那是挡在我们与黑暗之间的细网。纤细的纱线,在室内灯光下泛白。我仔细观察,网上并没有昆虫停驻。于是我这才安心地试着拉开纱窗。纱窗发出细微的金属磨擦声,露出一方黑夜。
“哇!”把头伸出窗外的我,不由发出惊叹。
“怎么了?”我默默招手,然后跟她换位子。
以这种方式观看实在不过瘾。于是我忽然想起,走廊尽头那扇门外,是逃生梯。我跟小正一提,她也强力赞同。于是我俩滑下床,悄悄走出房间。
深夜的走廊灯光带着诡异的昏黄,自己仿佛成了民间故事中夜游的小孩。我们穿着拖鞋蹑足走过。小正在旅馆那种地方是最适合穿旅馆浴衣的人,但这里是欧风民宿,所以她自己带了短袖睡衣来。白底缀有花草图案。叶片是银灰色的,花朵以米灰色描出,是件相当低调雅致的睡衣。
走到门口,我们先往外偷窥,然后喀擦一声开锁外出。涂着红褐色油漆的楼梯平台在黑暗中浮现。站在那里,仰望天空。之前单是从方形小缝隙窥见,便已屏息,而现在头上是一整片。
满天星斗。
“……”
我们半晌无言。
包覆世界的,仿佛是令人疼痛的静寂,才刚觉得怎么没声音,下一瞬间虫鸣已忽远忽近地回来。那是在我的家乡看不到的天空。除了有明亮的大光点,也有宛如洒满整片的细小光砂。星星数量之多,令我震撼。
小正说:“看到这个,会开始怀疑自己平常看的是什么。”
我一边东张西望,一边也说:“天空干净得透明耶。直到很远、很远的彼方。”
08
换好衣服,离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