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六之宫公主 第四章

篇作品,一边思索如果是自己会选录哪一篇,这种动脑过程很有趣。就这个角度而言,最好先弄清楚各卷的选书人。若是文学全集,通常在台面上会有编辑委员,但基本上应该还是由编辑部负责吧。不过,选作品这种事说穿了其实是个性合不合的问题,也就是爱的表现。

  比方说,《新潮日本文学》第一卷。是福永武彦【注:一九一八~一九七九,小说家,也以笔名加田伶太郎写推理小说。】编选的“森鸥外”【注:一八六二~一九三一,文学家、军医。参与翻译、评论、创作、发行文学刊物等多项文学活动。】。刚读解说时,我以为只是普通文章。但是紧接着出现“这是带有‘田乐豆腐’【注:将豆腐切成长方形插在竹签上,涂抹味尝在火上烧烤。】这种奇妙滋味的极短篇”、“就连《田乐豆腐》这个短篇,都是一般人会自鸥外选集剔除的不起眼文章”这样的评论。我暗自称奇,这种写法,不像附在作品后面的解说,倒像是必须与解说平行阅读作品。可以充分看出选书人精挑细选出每篇文章的气魄与自负。福永正是如此,他这么写着:“编辑这卷选集的工作,交到我手上。能够将我所敬爱的文人业绩(这个业绩就是鸥外发明的字眼)按照自己的喜好去取舍,如果容我僭越,实在是愉快的工作。”并且详细说明挑选作品的经过。

  说句题外话,途中还引用了鸥外的《追滩》当中深得我意的一句:“我凭着夜晚的想法【注:鸥外在文中表示,人在白天与夜晚的想法不同,像巴尔扎克这种夜猫子,在夜里会文思泉涌效率特佳;但鸥外认为自己在夜里的想法漫无边际,是靠不住的。】断定,小说这种东西要怎么写都行。”

  进而,又从三个长篇说出令人惊喜的发言:“根据明智的决断割爱《青年》,选录了《雁》与《灰烬》。”最后表示“随笔三篇都很短,因此编辑完毕后才硬是拜托出版社加上去。这三篇和《妄想》可说是鸥外空前绝后的文章。”福永选的那三篇随笔分别是《番红花》、《空车》、《隔间》。

  换言之,这本书既是“森鸥外选集”,同时也等于是福永武彦个人的作品。

  文学全集的每一册如果都能达到这种水准,不知该有多美好。可是,站在卖书者的立场,就商品价值的角度而书,肯定不乐见众人皆知的名作被剔除在外。想到这里,福永这种做法,在一般所谓的文学全集中恐怕很难施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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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回来,河出书房的《现代日本小说大系》,在卷末附有目录。那是一套光是远眺都很赏心悦目的全集。这种不按作家分类,而是按时代编排的编辑方式很罕见。比方说,头五卷是一八八〇年代的作品。这点很新鲜。第五卷选的文章尤其晦涩冷门。包括“飨庭篁村【注:一八五五~一九三一,小说家、剧评家。】的《当世商人气质》、斋藤绿雨【注:一八六七~一九〇四,小说家、评论家,以讽刺文章见长。】的《油地狱》和《躲猫猫》、江见水荫【注:一八六九~一九三四,小说家,大众文学先驱。】的《炭烧之烟》、岩谷小波【注:一八七〇~一九三三,小说家、儿童文学作家、俳人。】的《妹背贝》、山田美妙【注:一八六八~一九一〇,小说家、诗人、评论家。】的《二郎经高》、宫崎湖处子【注:一八六四~一九三一,小说家、诗人、评论家,号称明治抒情诗的开拓者。】的《归省》、北村透谷【注:一八六八~一八九四,诗人、评论家,热衷和平主义运动,近代浪漫主义文学的核心人物。】的《我牢狱》《鬼心非鬼心》《宿魂镜》、正冈子规【注:一八六七~一九〇二,俳人、歌人,致力革新俳句与和歌。】的《曼珠沙华》”。

  这本书如果放在车站的书报摊,肯定乏人问津。

  在时代的洪流中,同样一位作家,在某卷是青年到了别处却成为老人,这点也很有趣。我也拥有鸥外的《即兴诗人【注:安徒生的长篇小说,森鸥外翻译。】》(还没看过!)之卷等等数册。

  话说,书架上的这本又收录了哪些作家呢?我抽出一看,不禁大吃一惊。随手一翻目录末端竟出现《六之宫公主》。芥川是名作家,想必比别卷卖得好吧。这样的话或许出现的机率的确较高。但即便如此,这仍是离奇的“巧遇”。

  第三十三卷《新现实主义一》,收录的是芥川龙之介与菊池宽。解说者是川端康成【注:一八九九~一九七二,小说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嗜好和个性都正好相反’,菊池自己如此形容的(《芥川其人》昭和二年)两人,自大正年间到昭和初年,在短短十几年间,于文学史上大放异彩。即便今日回顾,芥川、菊池两人,仍为大正时代新文学的旗手,而芥川的自杀与菊池的大众化,应可说是一个文学时代走向相反命运的象征吧。”

  这段话是文学史上的常识。但是,也许是因为在意料之外的场所撞见,似乎变得格外新鲜。此外,虽然两人一直被人称为“相反的命运”,但是这样并列在一起,“大众化”好像也被视为一种“自杀行为”,令人心头一凉。

  浅葱色布质封面的书背,已在时光的洪流中褪色,我拿着书回到房间。小正躺在床上,点亮枕畔柠檬黄的台灯在看旅游指南。她已换上睡衣。她把脸猛然转向我,

  “我还以为你被老鼠拖走了。”

  我摇摇头,

  “老鼠倒是没有,但我遇到了《六之宫公主》。”

  “啥?”

  随着语尾上扬的声音,小正坐了起来。而我,也在另一张床坐下向她说明经过。

  “事情就是这样。命运这种东西,还真有意思。”

  “原来如此。那么,川端康成对于《六之宫公主》,又是怎么说的?”

  “这个嘛……”

  川端的解说,篇幅相当长。总之,若先就他提及收录作品的部分来看,他是这么写的:“这是王朝常见的故事,芥川替那种悲哀,打上了近代的冷光。”

  “就这样?”

  “嗯。”

  “这未免有点奸诈吧。乍看之下四平八稳,其实什么也没说嘛。”

  “是啊,最后那句应该是指芥川的文风自有其冷静清醒的诠释,但哪一点算是‘近代’,哪一点又算是‘冷光’呢?思……虽然是解说,却没有向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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