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一写的,在文章最后,添加了一行好像是后来补充的铅字:‘书简一〇九五(二月十二日寄给正宗白鸟)应移至大正十三年二月之处’。显然已经有人发现了错误。明知自己这种心态很卑劣,我还是有点扼腕。”
“现在出版的版本,已经改过来了吗?”
“这点你也很好奇吧。可惜,当我想再次检视芥川的作品全集时,现在市面上竟然只有筑摩的文库版。”
“不会吧?”
“是真的。而且文库版没有收录书简。接着我趁有机会去国会图书馆时,查阅岩波版的新版本,结果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二日发行的版本写的是‘大正十三年’。”
“那么,岩波的新版本已经改过来了。”
“就是这样。总算是圆满结局。”
“不过,听你说起这其中的迂回曲折,还真有趣。”
“我也觉得很有意思。好了,话题回到白鸟的《某日感想》。”
“你刚才说,那是写什么来着?”
“你怎么可以忘记。那是白鸟第一次在文章中提到《往生绘卷》。他是这么开始的:‘《国粹》四月号刊载了芥川君的《往生绘卷》,我兴味盎然地一口气读完。这是篇无懈可击的杰出小品。但,对于最后的“法师口中开出雪白莲花”这段有趣的叙述,我反复思考之后,对于这篇就艺术品而言完美无缺的作品,仍有未足之感。’”
“是噢。如此说来,白鸟的意思是肯定他的技巧。”
“在这篇文章中是,只不过是褒是贬就另当别论了。”
“那倒是。”
“然后,再看到下一段,这次我真的立刻就联想到小正你了。”
“妈呀。你没头没脑地放什么炮啊。”
“你别吵,听我说嘛。那段是这样写的:‘那位僧人,真的实现了心愿吗?或者该说,作者是真的这么想吗?就艺术上的神来一笔而言着实出人意表,不让这位疯狂的法师潦倒枉死,却令其尸身开出白莲,散发异香,此点甚妙。但据我多方思考后,不得不感到这段描写颇为虚无。在枯木枝头饿死,差点成为乌鸦的饵食,到此为止是真的。至于后面的发展,我认为只是艺术家为了让事件更有趣所做的小把戏。’”
小正皱起眉头聆听,等我念完后,她说:“这像是我会说的话吗?”
“你明明就已经说了。”
“啊?”
“怎么,你忘啦?记得有一次,我们和江美三人聊到童话时,小正你不是批评过安徒生吗?你说《丑小鸭》最后变成白天鹅,实在是不可原谅。小正,你应该是无法忍受试图用那种形式解决问题,不,是让人误以为已经解决问题的态度吧。因为那似乎只是在试图美化现实问题。你那种想法,不是和正宗白鸟的这番话颇有共通之处?”
“噢,你说那个啊。”
小正抿嘴半晌,最后才挤出一句“一点也没错。”
“不知怎地,我忽然有种极不可思议的感受。因为我感到,人不断地在思考许多事,做许多事,但那很可能和以前的某人、或是将来我们消失后的某人,在哪里不谋而合。”
我们陷入沉默,只有车子行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红色跑车宛如施了魔法般快速钻过超车车道扬尘而去。
小正凝视前方的双眼微微眯起,一边说道:“就像欣赏绘画或音乐也是。那种感动,到头来其实是因为从中找到了自己吧。也许是发现小时候的自己备感怀念;也可能是看到现在的自己;还有,未来的自己。可能是十年、二十年后的未来,也可能是几万年后的未来。对于那个终究碰触不到的自己,微微地——”小正特地强调微字的发音。“心有所感,或是反过来对早在现世诞生很久很久之前的自己心有所感。想到这里,就会觉得人果然不能太早死。”
车子终于即将开进郡山。越过左边山头的彼方,应该是静水无波的猪苗代湖【注:福岛县中部的湖,位于盘梯山南麓。】。
07
在那须高原的休息站,我们买了二罐果汁。我在车上打开喝。可怕的是,新手上路的小正,也左手抓着罐子喝。她说现在开的是直线,所以不要紧。
把空罐装进塑胶袋放在脚边,我继续说:“白鸟——我是说和《丑小鸭》【注:“白鸟”在日文中是“天鹅”之意。】无关的正宗白鸟——简而言之,白鸟看了《往生绘卷》,大概觉得‘绝对不能开什么莲花’吧。”
小正颔首。我又说:“如果说无论哪种批评,到头来都是夫子自道,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这篇《某日感想》倒是完全符合这句话。其实根本不是在评论芥川。因为,从下文可以明显看出。‘像这位僧人这样热诚的人很多。我一直很尊敬这种人。但是,大家都在枯木上饿死了,人类的力量几时才能打开神秘之门?你们祈求,就给你们【注:出自新约圣经马太福音第七章:“你们祈求就给你们,寻找,就寻见;扣门,就给你们开门……”】。自基督以来不知有多少圣者苦口婆心地如此说过。’深入到这个问题后便已经脱离芥川的创作世界,涉及‘正宗白鸟与基督教’这个大哉问了,所以只能在这里打住。”
“那么,芥川写的‘信’又怎么说?变成‘芥川龙之介论’吗?”
“你问到重点了,就是那封‘信’。对于《一块土》能够得到肯定,芥川说‘这是自十年前承蒙夏目老师褒奖以来最感喜悦的一次。’表达了最大的感谢。但是‘信’上几乎通篇都在谈《往生绘卷》。‘那个故事根据今昔物语的叙述,那位僧人自枯木枝头连呼阿弥陀佛啊,于是海中也传来在此处的回答。但我认为这不知是歇斯底里的尼僧;还是非常强悍的僧人,想必还是没能在现世亲身拜谒佛祖(因为我认为如果不是歇斯底里,没人会在没见到佛祖的状态下在枯木枝头往生)。因此唯独省略了这段。’这分明是在辩解嘛。他在拚命强调自己可没那么天真。我认为从这里就可看出芥川的作风。他无法视若无睹。受到那样的鞭笞、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