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秋花 第四章

体育馆,位置和大一的羽毛球课一样。在靠近舞台的地方,有几张大弹簧垫并排放着。我忍不住暗自佩服,大学这种地方还真是什么玩意儿都有。

  开始上课后,才发现老师并没有逼大家做我瞎操心的高难度动作。起先,只是名副其实地弹跳,接着老师叫大家以蹲姿做前滚翻和后滚翻。我很没出息,怕自己办不到,但在弹簧的协助下很自然就翻过去了。最困难的,顶多是这种程度。

  我还做了保持笔直卧姿,躺着弹跳的动作。就技术层面而言并不难,也不可怕。问题是,伸直的脖子悬在半空中不能弯曲,当下感到肌肉酸痛。我想起高中时期看过黑泽明的电影《乱》,记得电影简介上写了这么一段话——“某位演员必须以卧姿让脖子保持悬空,历经再三地事前排演到正式演出,结果最后连脖子都变粗了。”我不禁暗忖,自己的脖子不会也变粗吧!熬夜熬得像红眼兔子那叫可爱,可是韵律操练得像肥头粗颈的猪,那可不好玩。

  上完课的第二天,我揉着脖子向母亲大人抱怨“痛死了”,母亲大人若无其事地回了我一句“去贴块脱苦轰【注:销售量仅次于撒隆巴斯的议痛贴布。】”。虽说我对穿着向来不修边幅,但好歹也是双十年华的大闺女,脖子上贴块狗皮膏药还能出门见人吗?总不能蒙骗世人说“这是现在原宿流行的打扮”吧。

  总之,今年我的体育应该不至于被当掉。我按照老师所教的,身体避免左右晃动,一边以双手在身体两侧画圈,一边原地上下弹跳。圆紫先生在同一个地点这么跳跃时,我正在母亲大人的肚子里。圆紫先生穿着白长裤,我穿运动服,相隔二十年的时空跳跃。缀有日光灯和水银灯的高耸天花板,在我跳起时靠近,落下后远离。

  同样的——如果硬要比较,我的朋友也很讲义气地前来参观。那是六月的某个下雨天,小正和江美坐在体育馆二楼的位子,她们配合我的跳跃,各自把手中的雨伞上下移动,向我打招呼。

  那一刻,不知怎地,忽然觉得等我有了孩子,而孩子也长大了,我八成会在深夜的厨房里蓦然想起这幅情景。

  03

  由于看起来没有特别危险,这星期我也抱着平常心成为环绕弹簧垫的学生之一,排队等候轮番上阵。

  一名穿黑色运动服的男学生开始弹跳,大家早已见惯,没什么好提心吊胆的。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个人,好像跳得太用力了”,好像在挑战某种极限运动似的。只见他跳得又猛又高,我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下一瞬间,他的身体往旁边弹起,落在弹簧垫边缘。如果就这么原地蹲下,吸收冲击力也就罢了,偏偏他试图稳住身体想站直,以致重心不稳就这么碰地用力一弹,又往外飞了出去,而且正好朝我这个方向……

  站在一旁的助手也来不及拦住他,只见一团黑影朝我当头压下,情急之下我的脑袋快速运转。

  逃吧——当下,脑海里略过这个反射性的选择,不过我当然不可能采用。如果我闪了,这个人铁定会狠狠撞到地板。我是黑运动服先生与地板之间的“人肉垫”,名副其实,命中注定我得处于这种立场,该说是下定决心还是万念俱灰呢?总之,接下来还不到几分之一秒的瞬间,我得思考一下。我思考的是体型的差距,老天爷也太爱恶作剧了,我们如果立场交换,对方或许会一把抱住我。不过,即便如此,下场还是惨不忍睹。

  此时,那位老兄的脚先飞踢了过来,我缩起身子避免被踹到脸,明知不可能,还是摆出拦截的姿势,结果他的腰撞到了我的胸口。虽然躲过踢踹的攻击,相对的,他甩过来的拳头却从右方打中我的嘴巴,一阵麻痹的痛楚,以及泰山压顶的重量同时袭来。眼前彷佛有一股急流哗啦啦闪过,我和黑运动服先生就这么撞成一团,双双倒在地上。我的背撞到地面,痛得我当下屏息。

  “对不起,你没事吧——”

  对方明确的问话立刻传入我耳中,我痛得说不出话来,心里的字幕就像被小正附身般断断续续闪过“少废话/滚开/你这混蛋”的粗鲁字眼。配合这行字幕我吱吱吱地用力咬牙俯着脸,额头抵着漆亮的地板。想必在场者纷纷一惊,统统围了过来。我不想让人看到我最痛苦的表情,我一摇头,发丝就擦抚过地板,发出叽哩叽哩的磨擦声,这声音从头盖骨直接传达到体内,只有我自己听得见。

  对方离开,我感到倏然一轻,喘了一口气,撑起上半身。果然,指导老师和助手乃至全体同学都围在旁边。我可不想以这种方式变成大明星,只好窝囊地挤出愚蠢的微笑。换言之,我用表情表明“我好得很”。

  大家虽然修同一门体育课,但每周上课一次,下了课就鸟兽散,彼此没什么交情。不过,我还是认识了几个可以闲聊的朋友,其中一个政经系二年级的小脸女孩,冷不防说:“……血。”

  我赫然一惊,用右手手背碰触嘴巴右边,刚才那里挨了一拳。我移开手一看,食指根部像被小鸟啄过般染红,看来是嘴唇破了。

  我征得老师的许可,打算到厕所清理。此时,黑运动服先生追来了。

  “那个……抱歉。”

  此人显得很消沉,一脸可怜兮兮。

  无论身高或粗壮的外型,看起来都比我年长,不过实际怎么样不得而知。虽说血只流了几滴,但他看到这种具体证据,当下的态度一变。我暗忖“说不定,对方是个没什么想象力的人”。我全身关节疼痛不已,觉得自己会有这种想法还是太傲慢。

  “我没事。真的、真的。”

  我挥挥手与他道别。

  我在空荡荡的厕所里照镜子。镜面彼端站着一个穿蓝灰色运动服的女学生,微微皱眉的表情僵硬,下唇外侧破皮了。

  我用舌尖试着探索,口腔里好像没事,难怪我没尝到血腥味。刚才,就在我嘴唇微张之际,黑运动服同学一拳挥了过来。于是,我的下唇撞到上排牙齿,应该是这样吧。血已经凝固了。

  我扭开水龙头,就着潺潺细流用手指沾水,抹去伤口上的血迹。这样就不再那么显眼了,然后,我用手帕轻轻按住那个伤口。

  04

  我大步踏上学生餐厅旁边的水泥台阶,一走进福利社的书店,就遇到新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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