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如果头顶上的照明不关,我就会睡不好。说得夸张一点,我会觉得眼皮如遭针刺。但若是说我喜欢黑暗,其实我也讨厌睡觉时关上遮雨窗。希望醒来时,是在自然的晨光中。
可是托台风之福,今早的我,却成了那讨厌的箱中娃娃。
我从睡梦的泥沼中稍微探头,昏昏沉沉地思索清醒前的梦境,那是一个怪梦。
梦中的我,把院子里的水龙头扭到最大,正在哗啦啦地清洗芜菁。我卷起袖子,用棕刷拼命刷洗,芜菁越洗越白。而这幅情景,是另一个我透过走廊窗框亲眼见到的。外面的我拼命工作,当我正在思索洗好的芜菁该怎么办时,旁边已经出现露营用的炉子,上面架着铁丝网。当然,火已经生好了。外面的我,就把洗好的芜菁排放在网子上。走廊上的我大吃一惊,连忙开门高喊:“不可以!”下一瞬间,出声的变成母亲大人,我站在室外,噘着嘴回答:“谁教它一直干不了!”
激烈的风雨声彷佛压着暗箱敲打般,不断地袭来。
“水”和“干不了”之所以出现,好像是因为台风。至于芜菁,大概是我在消夜吃了迷你豆沙面包,满嘴甜味,刷牙时猛想着“好想吃泡菜”的缘故吧。五分之四的我已经清醒,我屈起膝盖,一边在床上滑动,一边享受脚底的触感。床单发出细微的响声,好像户外的咻咻风声。我的睡裤裤脚掀至膝头。
“姊呢?”
“早就出门了。”
我下楼一问,母亲大人如此回答。据说是坐老爸的车去车站了。
“真勤劳。”
“领人家的薪水,可是很辛苦的。”
“是!”
“那你呢?”
“我看情况再说。”
我算是所谓“认真”的学生。今年春天,轮到我报告时,我发烧到三十九度以上,还是照样去上课。不过,那多少是因为舍不得自己耗时费力做的准备就这么白白浪费了,说穿了只是出于穷酸的天性。
老师和同学的赞赏令我心情大好(实际上,那次的报告颇为成功),我抬头挺胸地走下文学院的斜坡,可是一出了大门登时腿软,就在文学院前面的公园长椅瘫坐了半晌。接着,彷佛背负沉重的行囊般勉强迈步,走到靠近地下铁出口经常光顾的小店,买了一支冰淇淋吃,然后就回家了。因为我浑身发热,满脑子只想吃冰。
所以,其实我今天也并非不想出门。只是,如果风雨一直持续下去,不知道学校会不会停课。
我一边吃早餐,一边看报纸留意最新信息。据说台风正以每小时三十公里的速度北上,中午以前就会经过我家上空,说不定下午就是台风过后的蔚蓝晴空。
我上楼,打开遮雨窗。面朝道路的这一端,并不会直接受到风势侵袭,不过还是有宛如浪花的细小飞沫溅到脸上。这种风雨挺舒服的。
阴霾的天空彼端,乌云如群龙般飘过。
俯瞰一楼的瓦片屋顶,正受到无止境的水枪攻击。银线在坠落的那一点鲜明地弹起,有时候又如同烟雾凝结飘过空中。随着周期性的强风,另一边的遮雨窗发出沙沙声响。
停车场后面的草丛顺从地伏倒,彷佛被梳子梳理过的湿发。
(看到这里,我倒抽一口冷气。)
02
我迅速冲下楼的气势,让走廊上的母亲大人张口结舌。
我在玄关正要套上拖鞋,又匆匆跑回去,从篮子里抓起几张旧报纸,像要替新娘铺红毯般,在玄关到厨房之间铺满报纸。然后,我打开浴室的点火开关,洗澡水应该还有余温,只要再加热二十分钟就可以泡澡了。
“你在瞎忙什么?”
待会儿再解释。我冲了出去,撑开老爸的大黑伞,奔向停车场。胸口以下被横扫而来的狂雨打湿,很快就湿透了。
我踩着易滑的小石子,逐渐靠近。
和泉学妹和上次一样仰头坐着,狂风夹带豪雨袭击着那张稚气的圆脸,其猛烈程度令人怀疑她是否还能呼吸,水从她的发丝与额头形成透明薄膜不断地滑落。即便狂风呼啸,和泉学妹还是察觉到我,她皱着脸,微微睁开双眼。
毫无血色的双唇,文风不动。她不发一语。
我慌忙把伞递过去想替她遮雨。紧贴身体的雨伞才举高,一阵狂风从旁边扑来,连伞带我的手一起刮过。我踉跄地靠到和泉学妹身边,双手抓紧伞柄,努力向下压,在我们俩头顶上搭起小屋顶。暴雨如同无数弹珠从天砸落,沙沙沙地笼罩着我们。
我喘口气凝神细看,和泉学妹的膝上放着书包,凹陷处积成水洼又汇成河流流向裙子。
她用左手压着书包。接着,我看到她垂在身旁的右手时,当下心头一震。
她抓着伞柄。那是一把如同热带蝶翅般艳蓝的雨伞,在这狂风暴雨中,那把伞是紧紧收起的。
我遇到这种情况向来不善言词。因此,我用单手紧握伞柄上部,腾出来的另一只手搭在和泉学妹肩上。
我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三岁的差距。我们最常碰面的时期在国小,那时候三岁的差距远比现在还大。我是个软弱、靠不住的人,但我现在只求和泉学妹能凭着儿时的感觉来行动。
我的手用力。高中时期天天穿的制服,那冷肃的深蓝色吸了水,再加上折痕处的颜色本来就比较深,现在看起来几乎像黑色。我在那湿透的厚布下,摸到她的肩胛骨。
我推着她的肩膀催促,和泉学妹听话地起身,或者说就像人偶被线拉动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