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斯出版的《日本儿童文库》中,也有一本令我留下这种印象。
(说这种话,别人八成会怀疑我现在到底几岁吧!)
最近,我还在神田看到《日本儿童文库》好几次。这套文库是昭和初年【注:约一九二〇年代。】出版的,我现在正好二十岁。至于我为什么小时候读过,那是因为去神奈川县的奶奶家过夜时拿到这套书的,当时我才小学四、五年级。
大人们聚在一起天南地北聊了起来,我觉得很无聊,龙麿叔叔眼神和蔼地朝着我笑,走到我身边。这个人,动不动就爱讲一些艰深字眼,所以我们家偷偷喊他“汉语师龙麿”。
叔叔带我沿着衔接的走廊一路走到灰蒙蒙的偏屋。
在那间塞满各色物品的房间角落,有一张看起来年代久远的藤椅,后方并列着两个用布罩着的书架。叔叔掀起布,眼前出现整排红色书背。
那是阿尔斯出版的书。
“你还记得耳食吗?”
我乖乖点头。
“不能用耳朵吃东西。”
“对对对。”
叔叔高兴地点点头。他来我家时,我正在写老师规定的读书心得。叔叔当时传授的心得就是“耳食”这个名词。
意即,无论书本、绘画或音乐,不能因为别人说好就认定是好的。就像听到餐厅名气响亮才去吃饭,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说好吃,这等于是用耳朵吃东西。
在美食书泛滥的时代,这句话彷佛抢先了一步,不仅不难懂,反而是个极浅显的比喻。
“叔叔小时候,就是从这套文库学到这句话,这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学者写的,他叫折口信夫【注:一八八七~一九五三,民俗学与国学研究者。】。”
叔叔像是要吐露天大的秘密,抽出其中一本,立刻翻到那句话指给我看。
然后,他以那对很像父亲也很像我的单眼皮打量着书架说,
“这下子就不会无聊了吧。”
“嗯啊!”
当时,我单纯以为那是长辈在叔叔小时候买给他看的,事后想想时代不符,应该是在更早以前老一辈的某人看完,就一直摆在那里吧。当然,父亲一定也看过了。
我从中挑了几本,度过了充实的时光。当然,书中内文用的是旧假名,不过没有汉字,所以读起来毫不费力。
隔天,当我们必须回家时,我就像结束短暂假期、丢下情人独自离开避暑地的千金小姐,依依不舍地与那些书告别。
特别是其中一个故事,深深抓住了我的心。
——在众人祝福下诞生的领主之子朱利安,从老鼠开始,逐一虐杀各种动物,渐渐从中发现难以言喻的快感。每次外出打猎都陶醉在中邪似的情绪中,夺取成千上百的生命。有一次,他在强烈的狂喜中歼灭一大群鹿,杀了小鹿、杀了母鹿,又在巨大公鹿的额上射入弓箭。大鹿忽然冲到朱利安面前,口吐人言,连说三次:“被诅咒的人子啊。有一天,你也将杀父弒母。”
朱利安蒙着脸,想到自己的命运不禁衷泣。
这个故事很像《伊底帕斯王》。我在回家前连看了两遍,由此可见受到的冲击有多大。
看第二遍时,刚出生的朱利安在长牙之前从未哭过的这段内容,令我浑身战栗、血液逆流。只要是婴儿都会哭,这孩子竟然不哭的异行,令我感受到他不寻常的宿命,因而心生恐惧。
时间流逝,我已经上了高中。某个秋日,我在学校图书馆不经意翻开的文学全集中,看到《慈悲修士圣朱利安传奇》这十个字。我紧张得连大气也不敢出,一直看到他与耶稣一起升天的最后一幕。那篇奇幻小说的作者就是福楼拜。
再看一遍,还是觉得厉害,不过长牙那一段的描写和我原先的印象不同,好像只是“出生的那一刻没哭”。
不管怎样,我决定再多读一些福楼拜的作品,所以才会翻开《情感教育》。然后又继续进攻《布法与贝丘雪》,乃至《福楼拜的鹦鹉》。这就是所谓的缘分。
11
吱吱吱的高亢声音传进厨房,我放下看到一半的早报抬起头。
“伯劳鸟耶。”
正在看电视报导谁结婚谁又离婚的母亲大人,露出意外的表情说:“是啊!”
快中午了。上了大三,已经没有一大早的课。或许校方认为开课也没有意义。像今天,我只要下午一点多再出门就行了。
不过,我已经换好衣服,吃完了早午餐,这一顿饭很暧昧,既像迟来的早餐又像过早的午餐。
“最近应该很少看到这种鸟吧?”
母亲大人又说了一声是啊,然后说:“你小时候,这附近经常听到这种鸟叫呢。”
“是因为现在盖太多房子吗?”
“大概吧!”
我套上拖鞋走出门。那里再次响起划破天空的啼鸣。
在毁掉半亩田盖成的停车场前方,耸立着高大的榉树。就在点点叶片开始转为红铜色的树梢附近,栖息着恼人叫声的主人。相隔虽远,还是看得到鸟尾不知为何频频抖动。
但我的视线,很快从伯劳鸟移往它的下方。
停车场上几乎没有车子。这个时段,上班族理当出门了,只有靠田地的那边停了一辆车,就像天空中有支巨大的钢笔,笔尖冷不防滴落了一滴墨水,只剩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