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的出场音乐悠扬地响起,这个曲目叫作〈外记猿〉,圆紫大师随着华丽的旋律翩然登场。
他年约四十。电视画面中的身影,有点像是女儿节已过却忘了收起来的人形娃娃,白皙
的脸蛋上有一对形状姣好的眉毛。
他从税金谈到人事费,接着说明买花魁时耗资三分金[106],外带一名算是见习生的新造(雏妓)随身伺候。
这是一出喜剧,讲的是山崎屋少爷将自己迷恋的青楼花魁以“在大宅帮佣的姑娘”名义娶回家的故事。
在最后一幕,被蒙在鼓里的老爷和成为少奶奶的花魁娘子有段对话——
老爷问:“你原先在哪里工作?”花魁回答:“北国。”(即吉原妓院的俗称[107])。之后,老爷又把诸侯率领随从赴京述职的路径与花魁盛装游街的路线槁错,惊讶她不可能徒步那么远,于是问道:“参拜诸国巡礼之一叫做六十六部,你是在六十六部(Pokubu)途中被天狗附身吗?”花魁说:“不,是三分(Sanbu),有新造跟着。”
这个结尾必须事先说明才抖包袱,好像有点无趣,但在这个段子里别有一番韵味。想必也得归功于节奏分明、一路到底的说书技巧。不过,主要还是因为这是现代社会不可能发生的对话,其中所蕴含的独特时代性、老爷与花魁的风貌、装疯卖傻的温厚笑谑,皆如梦幻般浮现。
我关掉电视,厨房笼罩着比之前更甚的寂静。
烫伤的部位依然刺痛。一看之下,右手小指头的下半截就像贴了一层塑料般红肿发亮。
豆沙馅只剩下搅拌手续。做完以后再上点药吧。
“——是三分,有新造跟着。”我幽幽地咕哝着,然后起身走向瓦斯炉。
10
第二天,牡丹饼的后续工程由母亲大人接棒,我前往东京的书店,与别人展开连环约会。
这么说很奇怪,但事实就是如此。如果连续逛好几家书店,对我来说反倒是家常便饭,若为了跟别人见面就另当别论了。
下午一点,我在高田马场的书店与俄文先生碰面。
是我有求于人,况且又闲着没事,所以约任何时间都行。时间由对方决定,至于地点,我只能想到书店。
我一拿到书立刻问对方:“什么时候还比较好?”
“随时都可以啊,放完春假再还也无所谓。”
“不,只要借个两、三天,我就看完了。”
“真性急。”
俄文先生笑了。然后由他决定三天后在相同的时间、地点还书。
我搭上地铁,看着自己的手,刺痛感已完全消失。
我的手指头纤细娇小,以前在邻居家学过一段时间的钢琴,碰上音域较广的曲子就弹得很吃力。
我蓦地想起昔日旧事(不过,钢琴老师后来结婚了,课程变得可有可无。我的音感比姐姐差,不知是幸或不幸,总之钢琴课就这么结束了)。
彷佛看到俄文先生把书交给我的那只手与我的手重叠。
男人的手真大,我暗想。
我在九段下那一站下车,走向神田。小正在一栋大型书店大楼的收银台打工。
我从拥挤的一楼搭电梯,前往学术书籍专区的楼层。
在那一层楼走出电梯的只有我,电梯门一开,我跨进楼面四下张望,客人不多。
一眼就找到了收银台。我不动声色地朝那边走去。
站在白色收银台后面、身穿粉蓝色制服的她,“敝人是高冈正子”的感觉远远强过“小正”的感觉,及肩的秀发蓬松披散、英气凛然的脸孔看起来精明能干。
她立刻发现我,表情却文风不变。
我一直走到收银台前,抓着皮包的肩带轻轻行礼说了声“不好意思”,然后压低噪门说:“请问……和辻哲郎[108]的《制作美味牡丹饼的理论与实践》放在哪里?”
小正双手撑着收银台,凑过来小声回答:“大、笨、蛋——”
11
我在书架之间闲逛。这么浏览着成排的书背,心情便会平静下来。
不过,专业书籍怎么算都比较贵,所以这里会进的书我都去旧书店购买。至于一般书籍,由于父亲是国文科班出身,家里的藏书颇丰。因此,两千圆以上的书我很少买新的。
我也经常利用图书馆。从小学时期起,我就像白蚁啃蚀家屋般,把学校里的藏书逐一借回来看。
但是,大学里的大型图书馆我几乎不曾利用,因为非开架式的设计令我心生排拒。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就拿梭罗古勃来说吧,我走进那栋大型建筑物,如果用卡片检索,想必轻松就能找到。问题是,我就是提不起劲。
我会说出这种话,或许是因为对阅读还不够认真,不过我现在最常利用的还是当地的图书馆。只是,我们这一区的两侧被邻市夹击,既无设备完善的活动中心,也没有规模象样的图书馆。
所以,我经常跑去邻市的市立图书馆。
那间图书馆就在我念的女子高中附近,不仅新书很容易到手,馆内的空间明亮宽敞、易于出入。最重要的是,放学后顺道走过去已成为高中生活的一部分,因此自然经常利用。
我在高中一入学便同时申请了借书证,一次可借四册,为期两周。配合这个规定,我通常两个星期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