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夜蝉 胧夜的底层

称喊我,是她的习惯。她这人心情好的时候喜欢以小弟自称。所以,我善意地将她这个习惯解释为应该是喜欢跟我说话。

  “很感动。”

  “屁!”

  “别欺负人好吗。我是说真的。”我甩开小正的手,正经地说道。

  “尤其是一开场的那段……”

  之后是个人吟咏,最后以男子为主,用汉诗追溯杜甫的一生,每一首都韵味十足。但对我而言,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一开始咏春的那一串诗组。

  江美若无其事地说:“那是小正编的吧!”

  这不是问句,而是视为既定事实脱口而出。小正没有回答,故作无辜地望着接待处的桌子。

  我拍膝顿悟。

  “啊,所以才拿门票给我们啊。”

  “非也非也”

  江美像个公主般可爱地订正。

  “是卖给我们。”

  “所言极是。”

  说着,小正伸长脖子做个假动作。与其说是自信十足才邀我们欣赏,应该说是基于想跟我们分享美味玩意儿的心情吧。

  “最后那句——”

  听我这么一说,小正转头。舞台上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朦胧月夜,行过最底层,雁啼声声。

  “很厉害耶。”

  若是“夜的底层泛白”[96]倒是家喻户晓的名句,可我没听过。雁群南飞,通常有季节交替的感觉,换言之算是秋天的风物诗。可是,这句话的情况,既是胧夜[97]自然指的是春天,是归雁。

  “嗯,我觉得很大器。”小正颔首。我也像镜中倒影般跟着点头。

  用“行过底层”来形容远方天空的雁啼,进而展现夜的无穷无尽,这感觉真是可怕,而且那还是月色朦胧的白夜。

  我不太会形容这种感觉,只是幽幽地嘀咕:“……雁吗?”

  这里说句题外话,我住的县市有一种甜点叫作“初雁烧”。如果检视落语的世界,里面也有我最爱的段子〈雁风吕〉——内容是从水户黄门大人看到“松雁图”这个图案,纳闷为何不是“松鹤图”的这一幕开始。

  “诸九是什么样的人?”

  江美看到简介上这句诗的作者名,问道。

  “跟加贺的千代女是同一个时代的人[98]。”

  “千代?”

  怎么会扯出千代女?也许是看出我的疑问,小正得意一笑:“诸九也是女的啦。”这个答案太出人意表,令我失声惊叹。

  “看你一年到头都在啃书,原来还差得远咧。有井诸九,人家连全集都出了喔。”

  “哇——”我大表佩服,然后才觉得她这么说不公平。

  “可是那是小正的专攻,我们的守备范围又不同。”

  我们正在讨论毕业论文该拟什么题目。小正要写江户俳谐,她说应该会锁定天明时期前后[99]。江美选的是平安朝的《落洼物语》[100]。而我,心里虽有盘算,但只含糊地说要选近代文学。

  去年承蒙教近世文学[101]的加茂老师照顾。因此,当他在走廊上遇到我,问我“打算写哪些范围”时,我有点不好意思回答近代。

  “谁管你。我赢了,我赢了。”小正说着,举起右手挥舞。

  那只手的彼端出现了一个男人,显然是“创作吟”的社员。接待处的桌子已被撤走,那个人正要把椅子搬走。

  他的个子比一般人高,长脸上戴着一副眼镜,身上穿着像是从衣柜里随手扯出揉成团的深蓝色松垮运动裤及长袖T恤。

  那椅子不是轻巧的铁管椅,看起来很沉重。

  他使劲地抱起,搬往某处。

  之前看到的男性,都穿着合身的牛仔裤或灯心绒长裤,动作轻快利落,所以此人的邋遢相格外惹眼。

  他晃动着宽大的背影朝另一端走去。

  “你在看什么?”小正追逐我的视线,“AN-DOU先生有什么不对劲吗?”

  “他穿的衣服跟我同色。”我朝小正拉起自己的外套,接着说出了奇妙的话。

  “——好帅。”说完才赫然回神。小正与江美面面相觑。

  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说,于是连忙辩解。

  “因为……,就是这么觉得嘛。我也没办法。”

  没错,这是主观看法,所以怎样说都行,纯属个人自由。

  那个“好帅”的男人,抱着那张大椅子走起路来有点外八,正摇摇晃晃地拐过转角。

  “如果是个人喜好那我没话说,不过那副德性,好像很难用帅来形容吧。”

  小正下过评论后站了起来。

  “这么快就要走了?”江美问道。

  “我也得去帮忙,还要把海报撕掉,打扫会馆。”

  “辛苦了。”

  小正嗯了一声,伸出食指对准我,比出开枪的姿势:

上一页目录+书签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