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夜蝉 胧夜的底层

书本‘颠倒’的原因。可是,您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她。”

  “是的。我的想法纯属推测。书本被颠倒放置,也许只是恶作剧。与那个恶作剧无关的某人走到那一区买书,拿起那套丛书里的两本书,一边考虑‘该买哪一本’,一边抽出传票,放回去时不巧放反了。更不巧的是,连书盒也放错了,最后买走了其中一本。这种事也有可能发生。”

  这个说法就这起“事件”来说,也许是更符合常识的解释。但是,圆紫大师想必不是真的这么想。因为那样太不自然了,而且发生的时间、地点与“颠倒”的恶作剧相同。

  现在,较合乎常理的说法,就像眼前的假玫瑰般黯然褪色。

  “不管怎么样,那个买书人来返书的机率应该很高。我不能让收银台的人有先入为主的偏见。”

  在薄暮的笼罩下,我目送走向地铁车站的圆紫大师离去。

  然后,我正想走向蓝绿色大楼的“那一层”,却像被线拉扯般在人行道上驻足。双脚的影子映现在柏油路上,已泛灰模糊。

  我发现自己可能与“那个人”搭乘同一部电梯。

  想象中的“那个人”脸上没有表情,脸孔就像雪白的能剧面具,甚至不知“那人”是男是女。

  万一每层楼都有两、三个人出去,方形铁箱中最后只剩下我和“那人”独处怎么办?在不停上升的密室中,万一“那人”取出《中世歌谣》,低声演练起返书时的台词怎么办?我彷佛可以看到那蠕动的白色嘴唇。

  很窝囊地,光是这样就令我失去再度搭乘电梯的勇气。

  23

  早早入夜的神田街上,大型书店的打烊时间更早。我漫步闲逛旧书店,在约定时间与小正在大楼前碰面。

  我们沿着骏河台往主妇之友出版社那端上坡,在途中的餐厅解决一顿略迟的晚餐。

  小正点了“巨无霸炸猪排与可乐饼套餐”,八百圆。我寒酸地点了“汉堡套餐”,六百圆。

  “我们俩的胃容量是八比六耶。”我这么一说,小正哼哼地冷笑。

  “这就是劳工与米虫的差别。”小正狼呑虎咽。

  “我吃啰。”

  我们共餐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如果生菜色拉里面有蕃茄,小正连我的蕃茄也吃。

  “请便。”

  “要听听小子我的梦想吗?”

  一边说着,一身牛仔装的小正,以那略带异国情调的双眼看着我。

  “好啊。”

  “我跟你打赌,如果我赢了,赌的是蕃茄,我会逼你吃到撑。”

  “好可怕好可怕。”

  小正毫不扭捏地把红蕃茄扔进嘴里,咧嘴一笑。

  “挑食不好喔。”

  这时候就会发现人情的温暖,人心是美好的。然而,世上若有千百种人,便有亿兆……,不,无限多种人心。

  有外显的想法也有隐藏在内心的想法,还有难以想象的心思吧。对于他人,甚至对自己来说,都无法捉摸。——就像我为“豆沙甜甜圈学长”动摇的心、直到脑袋被打才肯承认胞姐在场的心。

  步出餐厅,我们一路走到御茶水车站。小正在这里搭JR。

  “你呢?”

  我回答:“我要走到秋叶原。”

  我有月票,可从那里搭乘地铁日比谷线,当然也可以和小正一起坐到秋叶原再转乘,不过穷学生连一百二十圆也要省。

  小正二话不说便转身,她想陪我走。

  我们走到上班族来来往往的御茶水桥,不约而同地驻足。

  小正扶着栏杆,瞥向眼底流经的神田川岸边。

  “那,是樱花喔。”她指着已化为暗影的树丛。

  “嗯……”

  “马上会开花,然后满天都是缤纷飞舞的落樱。”

  “你看过?”

  “去年。”小正转过头,又说:“毫无理由的,突然很想从桥上往下看,于是在对面的栏杆探出身子。”

  “那样好像要投水自杀。”

  “结果,水面上漂着一大堆白点。起先,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因为桥距离水面相当高。”

  “嗯。”

  “脑海中逐渐浮现——是、樱、花。接着,我又跑来这一头,就这么望着那边的樱花没完没了地飘落。”

  我把皮包放在脚边,凝视着神田川阴暗的水面。

  最后,传来隆隆作响的声音,河面上映现从彼端滑进车站、宛如玩具的丸之内线红色电车。电车上方是灰色拱形的圣桥,只看到过桥行人小小的上半身,彷佛一幅水墨画。彼端有秋叶原电器街的热闹霓虹城楼,红、白光上下交错、忽明忽灭,巨大的黄色三角明灭不定,融入漆黑的夜色中,染成了浅樱色。

  我抬起视线,一边扭身,抵着栏杆仰望天空。

  唯有皮鞋和高跟鞋踩过桥面的足音、对话及笑声从我面前经过,众人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了。

  “怎么了?”小正悄然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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