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例可以了解国雄大哥喜欢小孩,这大概也是街坊邻居的母亲们对他留下好印象的原因之一。
那天晚上,我们替讨论对象下了定论:“国雄大哥和报上讨论的时下风潮无关。”
话说,“角屋”的店头最近摆着一匹不知从哪里进货的木马。虽说如此,却非字面上的木制马,而是木马造型,投入百圆硬币即可前后摆动、上下升降的电动玩具。
然而,国雄大哥不打算用那个赚钱。每当客人带着小孩上门消费时,他就让小孩免费试乘。
哪怕客人只是买一条美乃滋,有些家长为此还专程跑一趟“角屋”呢。这种做法说是宣传,也是行销。
我也看过国雄大哥让一个三岁小孩坐那匹木马。“角屋”也有十圆影印服务,有一次我拿报告资料去影印,国雄大哥说:资料要是弄掉就糟了。于是站在我身后像只展开羽翼的母鸟,伸出双手守护着我,还朝我发出“眶啷空隆、眶啷空隆”的奇怪吆喝声。
那种情景,连一旁的人看了都会笑开来。国雄大哥很喜欢来这套,这是唯利是图的商人想不出来的点子。
我念小学时,镇上已经有大型超市进驻,那时候是零售店经营最困难的时期,而“角屋”之所以能够克服难关,全靠如今已届八十高龄的老板和国雄大哥齐心努力的结果。
03
国雄大哥就坐在地铁的车厢里。
我马上发现他,那张红光满面的国字脸幸福洋溢,他身旁有个女人,是个体型娇小、长相可爱的圆脸女人。他们笑得很开心,即使从远处看,一样令人赏心悦目。两人虽然压低笑声,但打从内心发笑的表情,仿佛把一切烦恼部抛到了九霄云外。
小小的幸福好像从他们的座位蔓延到整节车厢。
总觉得连自己的心情都愉快了起来,真是不可思议,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情侣会产生这种心情。
我怀着感叹的心情,在车门附近注视着那两人好一阵子。然后,拿出《爱的毁灭》(L'Abbesse De Caotro)读了起来。
猛然回神,国雄大哥就在我眼前。
我们四目相对,年近四十的脸庞露出小孩子做坏事被逮个正着的表情。接着,他微微点头,让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顿时缩短。电车驶进上野车站的月台,在停车前的短暂时间,国雄大哥一语不发,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他一定觉得度秒如年。
那女人学国雄大哥朝我微笑,她穿着一件相当合身的白色短大衣,年纪约莫三十岁吧。
两人一下车,国雄大哥马上在她耳边低语。
(那女孩是熟客的女儿。)
国雄大哥说的大概是这句话吧。
两人的背影被涌向JR的人潮吞没,我搭的电车随着铃声启动。
如果要回到“角屋”,应该继续搭下去。他肯定是要送她回家。
国雄大哥还是单身汉,看来,他不会像伊莉莎白一世[77]那样说:“我和工作结婚了!”我总觉得那个女人一定会成为国雄大哥的贤内助,说不定明年就能在“角屋”的店头看到国雄大哥用脸颊磨蹭着新生宝宝。
04
“洗澡很容易,但要将过程写成文章却难如登天。”这句话应该是芥川龙之介说的。撇开怎么写,家里洗澡最“快”的女人是我。
相对地,洗最久的人是四月出生的姊姊。
我曾经对母亲大人说:姊姊在春暖花开的时节出生,可以慢慢洗,我在寒冬出生,所以要赶快洗。结果母亲大人回我一句:就是因为天气冷,才要慢慢洗来暖和身体啊。
就现实面而言,洗澡时间当然与头发的长短呈正比。我把原来的短发剪得更短,所以洗头根本不用花多少时间。
洗发、润发迅速解决,用毛巾裹好头发,把手伸出去打开热水器开关,热水器轰地发出地牛翻身的声音点燃。
然后,我将变美的十九岁身体浸入浴缸中。
轻闭双眼。
热水从前面涌出来,我不停地用双手搅动洗澡水,好像在跳舞,一边持续这个机械性动作,一边思索,“明年的现在,我在做什么?”
在高三考大学的那一年过年,我也像这样让热水淹过下巴,闭眼思考明年未知的事。
届时无论外貌变得怎么样,“变化”都在前方等着我。从十九岁进入二十岁,在我眼前的大概是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吧。
我摆动双手,上半身不知不觉地跟着摆动,虽然不至于像跑步那么激烈,但随着肢体摆动,可以感觉得出这是一副成熟的身体。我泡进浴缸,心想,应该没有女人不喜欢自己的身体吧?于是轻轻地睁开了眼。
热水器的运转声停了下来。
我将手由上往下拨动,小小气泡从微红的指尖浮出水面。
我交抱着胸部。
然后,在水蒸气中想起了藏王温泉的白色泉水。我对滑雪一点兴趣也没有,不知道现在的藏王是什么模样。游仙馆那位一丝不苟的姊姊,如今也忙着工作吧。我想像被白雪覆盖的温泉区。
“好冷好冷。”
我一穿好内衣,立刻里上浴巾,抱着睡衣走到厨房的暖炉前面。父亲躲在书房里。
即使寒流来袭,我家仍然将就着使用电暖炉,但到了十二月,还是得请出布满灰尘的煤油暖炉。室内暖和得几乎能吃冰淇淋,好温暖,我放心地穿上不合时宜的衣服。